常思豪趕忙施禮。六成合十道:“常侯爺不必如此。適方才貧僧已聽兄長講罷經過,唐根年幼,行事荒唐言語莽撞,侯爺不避嫌辱,一力護持周全,唐門上下皆感大恩。”他表情恬淡適然,說話川音很淡,兼之生得眉目清和,令人一望之下便覺平靜。常思豪聽他非但不怪罪自己,反而倒誇獎起來了,忙道慚愧。心裏想:怪不得在寨中瞧不見唐家老三,敢情他已出家做了和尚。
小林宗擎合十禮讚:“早聞百餘年來,唐門曆代均要舍一人出家為僧,功德浩深,令人讚歎。”六成和尚垂首陪笑,目光低去時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火盆邊眼也不抬地燒紙的妻子,神色有些黯然。幾人出了靈棚,六成道:“當年我生了唐根這孩子,給家中留了香煙,算是立一大功,因此奉祖母之命,在眉山落了發,到現在也有十餘年了。以前總想著回去瞧瞧,一直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見,卻是來為她老人家送行了。”
唐墨顯涕淚未盡,囊聲囊氣地道:“當初就該把我舍去,你是咱唐家的人才,這輩子卻都擱在廟裏浪費老。”唐墨恩道:“大蟈,你這叫什麼話噻?舍親予佛,當然要撿聰明才智的舍噻,盡舍些草包,如何弘揚佛法?佛祖又要來何用噻?”唐墨顯怒道:“這麼說我是草包?”唐墨恩知道說走了嘴,忙又扶臂勸道:“你莫氣噻!哪個說你是草包噻?沾火就著的,才是草包噻!”唐墨顯愣了一愣,繼而大怒:“那不還是我嗎?”
兩兄弟鬧鬧哄哄,小林宗擎不住相勸。六成見慣不怪,拉著常思豪緩緩踱開,說道:“侯爺入蜀之意,貧僧已然知曉。適方才大哥二哥都說,咱兩家是知己親戚,這個忙沒能幫上,實在對你不住。”常思豪道:“這可言重了。”六成擺手一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聚豪閣的事我們雖然無能為力,不過貧僧倒有一件小小禮物,你見了一定歡喜。”常思豪愧然道:“我這趟到蜀中來得急促,什麼禮物也沒備上,哪還能收您的禮?”六成笑道:“別的禮物也就罷了,這件禮物,你一定不會拒絕。”常思豪有些奇怪,心說莫不是什麼唐太姥姥留下了什麼信物,拿去讓遊老劍客瞧瞧,便能改變他心意?問道:“不知這是件什麼東西?”
六成笑道:“不是東西。是一個人。”
“一個人?”常思豪越發奇怪起來。六成道:“昨日我寺裏來了個路過掛單的胡僧……”常思豪“啊”了一聲。六成笑道:“這胡僧儀態不小,身具貴氣,防人心重,貧僧見他行動有異,便略施手段,將其麻翻。一搜隨身物品,從中找到一軸手卷,原來這胡僧便是瓦剌國師火黎孤溫,此次南下是要到廣西古田聯合韋銀豹的義軍,約定共同起兵,圖我大明。”常思豪原沒見過手卷內容,一聽自己的猜測正確,又驚又喜道:“果然如此!他現在何處?”
六成道:“貧僧怕他另有同黨營救,將其藏匿在三蘇祠袁老先生處,離此倒也不遠。”常思豪大喜:“大師截下此人,便是消弭了一場兵禍,真正功德無量。”又問:“不知這位袁老先生是誰?莫非也是一位隱居的武林前輩?”六成笑道:“非也。袁先生名食古,字祥平,乃眉山巨儒,一生不屑功名,專在三蘇祠教書講學、主持祭酒事,故人又稱袁祭酒,與貧僧交情莫逆。”
常思豪登時不安起來:“火黎孤溫武功高強,老先生乃一儒士,這……”六成笑道:“火黎孤溫中了貧僧的‘六鬱醉筋燒’,仍自昏厥不醒,就算緩過來,渾身上下也隻是一灘泥水,這倒不必擔憂。”常思豪仍是放心不下,六成見狀,便答應這就帶他過去瞧瞧。常思豪連連致謝,和陳勝一等人打過招呼,讓李雙吉牽過四匹馬隨六成同去。此時已是入夜時分,三人出得墓園,但見江上銀魚翻浪影,月下青雲緩度山,兩岸竹林堆碧,翠墨相連,直讓人從打心眼兒裏都清爽起來。常思豪上了馬,卻望著夜景凝神不動,六成和李雙吉料是有事,都看過來。常思豪道:“我在想,拿到火黎孤溫,卻又如何處置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