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登時想起自己在萬壽山上,曾經有過類似症狀,當時是和徐階大吼一通,又聽他沒理攪理,以為是被他氣的,也沒大在意。還有前些時自己從長孫笑遲那河邊草廬出來,在雨中也曾大吼大罵了一陣,那時也曾感覺陣陣頭暈,可是那不過是生氣所致,又算什麼病了?
吳道對他的眼神早已了然於心,淡淡道:“你以為那是生氣所致,其實不然。若是不信,現在就喊上兩聲聽聽。”
常思豪笑想:“這有何難?”他大張開嘴正要喊,就覺體內一股寒氣直衝腦門,胸口發緊,登時僵在那裏,喊不出聲。
吳道說道:“你的武功進境頗佳,很快到達了活死人之境,那時節真心如死,是全陰之體,本該靜心養氣,待一陽生。陽長陰消,氣自相融,便可通體和泰,再上一層。可是你卻在這緊要時候,妄行了噶舉派的樂空雙運大法……”
常思豪想起水閣中之事,雙目發直,臉上微微生紅。
吳道望著他:“唉……,藏人視人身為寶瓶,修得一身氣足,便可封瓶止住後天呼息,其狀態正與道門活死人相仿。他們身處西方高地,行寶瓶氣,修拙火定,煉成的是全陽之體,如同煙薰羅漢、火燎金剛。可是往往陽氣太過,身體兜藏不住便要虹化自熔,因此他們才設明妃,以樂空雙運大法獵陰平陽,以圖壓製。然而獵陰必得虛陰,抑陽也是傷陽,人身自有陰陽,密宗卻要取諸於外,豈是究竟?此法雖然暫有補益,卻令自身生機受克,肝氣必然枯傷。形之於外,便是瞳中變色,由黑轉青,習練再深,就會由青轉黃。一個不慎,必然五內俱焚,七竅射火而死。不過,你以全陰之體取陰補陰,體內陰氣盛極,本該當場斃命,能活下來,倒是一樁奇事……來,把手腕給我。”
常思豪想起丹巴桑頓那冰山寒湖般的青瞳,腦中閃過自己口鼻竄火的畫麵,心頭頓覺悸悸不安,緩緩遞出手去。
吳道按指於上,片刻後一笑:“原來如此。與你同修之人原非尋常女子,她不但身懷有孕,且是一個男胎……”
常思豪驚得“啊”了一聲。當初馨律給秦自吟號脈,曾說過懷的確是男嬰。此刻他搭著自己脈,竟能體會出另一個人的身體狀況,豈非天外奇談?看來江湖盛傳他已達“接天之境”,果然不虛!
其實人做過的事情,包括受寒、燒熱、開心、憂鬱、婚娶、孤居,種種疾病和生活狀態,都像皮破留疤一樣,會在體內留下痕跡和特征,精於醫道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判斷得出來。有些人心術不正,持此技去與人卜卦看相,假看五官,實觀氣色,假說摸骨,實則切脈,把往年經曆說得極其精準,便可名利雙收。常思豪隻是和太醫劉丙根學過一些醫術皮毛,未能深入,因此看吳道診脈如此精準才大覺神奇。而真正的精誠大醫,隻需觀察氣象變化,便可知這一年裏哪類人容易生病,哪類人容易舊病複發,哪一方會流行瘟病,哪裏會產生疫情。這些並非特異神通,而是曆經長期觀察學習、善於歸納的結果。
吳道放開手指,緩緩道:“練武人身體與常人不同,看似雄壯偉碩,其實強極易損,危脆如鋼。故而要‘修得金剛軀,愛如處子身。’你得這胎兒一點陽氣渡過險關,其實體內還是陽弱陰強。陰是實體,陽是動力,陽氣不足,氣血便供應不暢。平日尚不明顯,你在海上漂流幾日,損耗甚巨,所以如今隻是張口想喊,氣息便覺不足了。”
常思豪此刻已然佩服得五體投地,上拜道:“還望前輩慈悲搭救!”
吳道一笑:“已經救過你一回啦!胎兒元陽極固,豈是尋常人等所能盜取?隻因你練過我門‘天梯八法’之一的禹王流,體內形成了導引之力,能夠自動吸補所需,因此臨難才化險為夷。”常思豪愕然道:“原來如此。”吳道想了一想,道:“然而以你此刻的身子,再練禹王流也是無流可導,須得換一種升陽的功法才行……嗯……男子生機全在兩腿,這樣吧,你可會什麼步法?在我麵前走上一圈看看。”
常思豪點頭,起身將胯憑空一坐,就在洞中行走起來。吳道隻瞧了兩步,即刻喚住道:“咦?這不是我那寶福師侄的天機步麼?你是從何處學來?”常思豪也是一怔,聽他的口氣,豈不是寶福老人的長輩?當下將如何在黃河邊學藝之事說了一遍。吳道將他叫到近前,伸手往他屁股後一探,摸到一條筋觸手即滑,如同泥鰍,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又微笑點頭道:“原來小寶還在世上,連孫女兒也有了,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