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凝芳抖臂將她震飛,橫眉怒道:“和我沒關係?若不是我做下孽,怎會生出個你?若不是生出你,你又怎會到京師去作禍,引來這許多事端!”她身子這一抖時,頭發飄動,被擋住的半邊臉露出來,上麵竟然沒有皮膚,焦巴巴的如同肉幹,極是恐怖,看得常思豪半張臉也跟著發麻。
妙豐爬起來哭拜於地:“女兒知錯了!”
付凝芳所剩那一條眉毛氣得直跳:“你死在外麵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回來!你有臉見師尊,我可沒臉見你!你趁早給我滾出島去!”安碧薰撲嗵一聲跪在妙豐身畔:“姥姥!我娘她……”付凝芳甩袖喝道:“滾起來!您這金枝玉葉下拜,老身可承受不起!”
安碧薰小臉變得快極,聽這話一弓身站起來,拍著手上的土道:“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娘回島上來,連祖師都沒怪罪她,你又憑什麼大發脾氣?你自己不想見她,搬到山下去也沒人攔你,我娘留下來可是祖師允許的,你憑什麼趕她出島去?”妙豐跪著不敢起身,急得在後麵直扯她褲腳,安碧薰卻絲毫不為所動。
付凝芳老眼一翻:“嗬?小丫頭片子,還反了你了!她是我閨女!我生了她養了她,愛怎麼罵就怎麼罵,愛怎麼修理就怎麼修理!你給我滾一邊去!”
安碧薰潑口罵道:“她是你生的,我可不是你生的!再者說,生孩子有什麼了不起?我娘落生,可不是她自己要來的!你生的自然就該你養,難不成還要把她扔在野地裏?難不成沒被遺棄還得感謝你?”妙豐急得手足並用爬過來,在底下不住扯她褲腳:“你這孩子亂說什麼……快,快跪下給你姥姥賠不是……”
安瑞文、敬國沙、姚靈璧等人眼巴巴在旁邊瞧著,誰也不來插這個嘴。原來付凝芳年輕的時候嫁了個姓喬的木匠,夫妻原來還算和美,可是懷孕期間丈夫在外偷腥有了女人。不等孩子下生,就跟那女人私奔跑了。付凝芳生下孩子是個女兒,起名“喬倚荷”,她沒了丈夫,隻得靠給人浣洗些衣服度日。
好容易將孩子拉扯大了些,她內心裏對丈夫的恨意卻愈發深重了起來,動輒毫無來由地便打這孩子一頓,發展到後來,甚至在小倚荷的脖子、手腕上拴鎖鏈,不管幹什麼,都拉在身後。有一日母女出門買菜,小倚荷瞧見街上有男孩子玩耍,多看了一眼,被付凝芳發現,登時給了一個大巴掌,當時把耳朵便打聾了一隻,腦子在劇烈震動之下,智力也受到了影響。
付凝芳後悔莫及,從此後加倍疼惜女兒,可是她的疼法,就是要女兒必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不可瞧男人,二不可看女人,因為瞧男人難免春心浮動,將來說不定要去偷人家漢子,瞧女人又難免學人打扮,將來還是要偷人家漢子。若是女兒有哪句不聽,便痛打一頓,因為“打你便是疼你,免得你去偷人家漢子。”她愛之越深,打得越狠,人也越來越失控。
小倚荷長到十四歲那年來了月事。付凝芳歡歡喜喜給她做了個月經帶,又包了餃子慶賀女兒成人。哪料第二天小倚荷便將洗過的帶子晾在了杆子上。付凝芳大吵大罵,說這東西隻能放屋裏陰幹,哪能擱在外麵來晾?你這明明是要招蜂引蝶,將來要偷人漢子,抄起竹片來又把女兒暴打一頓。小倚荷哭了半宿,多年的積怨再也按捺不住,趁母親打累睡著之際,把父親做木工活兒的刨子找出來,小心翼翼摸到床頭,一寸一厘地貼近去,猛地按在娘的臉上,狠命往前一推——
付凝芳大叫一聲醒來,半張臉連肉帶骨已經刨去了一層,血流得滿枕都是。等鄰居們驚動起床舉火來看時,母女倆居然在屋中抱頭痛哭,兩張臉上都滿是鮮血,哭聲淒厲,宛如活鬼一般。當下上去幾個年輕力壯的把她們按倒在地綁了起來。人們紛紛議論,說這兩母女都被妖魔附體,不是正常人,因此將她們綁在村口,要堆柴燒死,幸而吳道打此經過,救下二人,問明原委,又把她們收做了徒弟。此後小倚荷的耳疾雖然被治好,但腦子的問題縱是吳道的妙手也始終沒能徹底解決,總像少了根筋一般。付凝芳對此頗多歉疚,小倚荷對母親的臉傷也十分後悔。母女倆的關係始終是既親得要命,又別別扭扭。
後來喬倚荷隨同安瑞文赴京給嘉靖帝傳丹法,被封為妙豐真人,可是丹法沒傳成,反而鬧出了亂子。聽說女兒偷漢居然偷到了皇帝頭上,付凝芳簡直氣發了瘋,若不是吳道攔著,早上京去摘了閨女的腦袋。這次妙豐帶安碧薰回來,娘倆又大鬧了一回,付凝芳一氣之下搬到了山腳去住,吳道為緩和矛盾,便讓安碧薰這隔輩人去陪她。這幾個師兄弟都知道大師姐的脾氣,想來安碧薰這些日子在她身邊,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因此這當兒看安碧薰頂嘴,大夥也都不言語。
此時付凝芳氣得渾身顫抖,以手指道:“反了,反了!滾!你給我滾!”
妙豐道:“娘,您別生氣,看氣壞了身子……”一麵又扯安碧薰:“你這丫頭,還不跪下!”
安碧薰掙著褲子不理她,怒視付凝芳道:“滾?我早就想滾!若不是祖師怕你冷清,有了吩咐,我才懶得陪你!”
付凝芳一揪她領子,掄起掌來就要打。瞧她要動手,大家不能不管了,姚靈璧、左攸征一齊上去拉胳膊,安瑞文和敬國沙在地上抱腿:“師姐息怒!息怒啊!”安碧薰掙著身子往前探臉:“你打呀!你打呀!”忽聽“哧拉”一聲,眾人瞬間表情一片僵呆。安碧薰低頭一看,登時滿臉通紅,原來自己的褲子被母親扯開了襠。正在這氣氛萬分尷尬的時刻,一根紅色的寬布帶慢慢悠悠從她兩腿中間滑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妙豐頭上。常思豪心中奇怪:“這東西是幹什麼的?”隻見妙豐在訝異中抽抽鼻子,忽然一笑:“啊,原來如此。娘,這孩子正趕上日子不對,情緒便糟,您老可別生她的氣……”
付凝芳一見這紅帶還是當初自己給女兒做的式樣,想來是妙豐也照樣裁樣,做給了安碧薰。當年舊事如在眼前,淚水撲簌簌滾落,身上的力氣也懈了下來。
常思豪哪知她心裏想的什麼?此刻連撓樹的心都有了,雙手捂臉蹲下身去,尋思:“這回可好,八大魔加一小魔,簡直亂到了爪哇國,你們愛怎麼魔怎麼魔,可是藥室燒了,雙吉這解藥可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