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奇道:“那麼問題出在哪裏?”
常思豪道:“廣東一省的糧食不夠軍需,所以大部軍糧還得從外省來調,據查,其中一大半的來源,是來自鬆江府。”
徐階緩緩點頭:“哦,鬆江府地富民豐,產糧能力一直在江南府縣中名列前茅,要他們多出一些自是應該。”
“是。”常思豪繼續道:“不過鬆江府官倉方麵,供給的卻一直不多,主要來源反而是取自民間富戶。照說這些富戶縱然再怎麼家大業大,也供不出這許多糧來,可是他們不但供給充足,而且源源不斷,這就讓人不得不奇怪了。”
徐階瞧了眼郭書榮華,又掃了眼兒子徐瑛,托病態沉吟著沒有吭聲。常思豪閑閑地道:“經過調查,原來這些富戶有糧的原因,是他們或本身有權有勢,或與王族巨吏有親,憑著這些可以免稅的條件,大肆發起‘投獻’之風,鼓動、催逼農民把土地供手交給他們。這樣他們不但得了地,還變相吃掉了稅收,因此才變得無比富有、腦滿腸肥。”
徐瑛有些按捺不住,道:“侯爺容我插上一句。皇族、戚畹、功臣、官紳的土地免稅乃是祖宗成法,投獻納獻之事,全國各地在所多有,均屬公平自願,以侯爺的說法,卻似乎多含貶義,是否有些不妥呢?”
常思豪一笑:“祖宗成法,在下是不敢妄議的了。不過鬆江府這些富戶供應的軍糧,價格遠超其它省份,吳大人卻堅持大批購進,不免讓人有些奇怪,懷疑吳大人有私,自己受了好處,卻拿國家的錢來飽了那些富戶的私囊。”
徐瑛眼神發弱,向床上偷瞄一眼,發現父親臉沉沉著,想起他剛才“還有什麼瞞著我”的話,脖子不由得一顫,微微低下頭去。
常思豪不動聲色地道:“一些價格問題,小小不言,也算不得什麼。問題是,那些富戶供上來的軍糧也不是自己的,而是用一張張白紙條,以國家需要為名,朝農民強‘借’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徐瑛強壓顫抖接過來,轉交在父親手上。徐階見那紙條上寫著“穀二斤”,底下大紅圓戳扯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明晃晃地是半個“徐”字,登時僵住不動。
常思豪仿佛說著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般繼續道:“這些富戶用欠條換來糧食,高價賣給國家,可是欠農民的糧卻不還了,而是讓他們拿這紙條當銀子在市麵上流通花用。然而,這一張‘穀二斤’的條子,卻隻能買半碗麵茶。老百姓實在過不下去,有地的把地投了,沒地的把人也投了,勞力都給富戶做家丁、做佃農,家裏的女人就隻好圍在城外賣身維生,慘哪。”他深深歎了口氣,斜眼瞧著徐階:“南方這仗還沒打完,後方卻又把百姓逼成這樣,若真是激起民變,來個後院起火,那事情可就大了,閣老,您說是不是呢?”
“嗯……”徐階掩袖口邊,連連咳嗽數聲,腦袋無力地向後仰去,擊床歎道:“可惱,可恨呐!”
常思豪忙勸道:“閣老息怒。人心趨利,貪圖錢財也是正常,隻是巧取豪奪太過,不免會惹得天怒人怨。不過這些還都是小事,算不得什麼,郭督公那兒剛接到份呈狀,竟有些廣州本地官員聯名狀告吳時來吳大人,說他到任後排除異己、安插親信,您說這不是越亂越有人給添亂麼?”
徐階扭過臉來:“督公,果有此事?”
郭書榮華道:“哦……倒是不假。聯名者多達五十九人,事情可謂不小。”徐階道:“無風不起浪,郭督公,此事您還當如實奏明皇上,嚴查細審,秉公直辦,勿以老夫薦情為念。案情若是確實,老夫必要上金殿到皇上麵前請罪。”郭書榮華點頭:“此事乃榮華份內之責,自當全力以赴,請閣老放心。咱們官場中事難說得很,相互排擠攀誣的事情也在所多有,未查明真相之前,閣老也不必為此太過勞神,還是安心休養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