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怯拉車(2 / 2)

鄒應龍道:“燕雀自得於兩樹之間,瞧見大鵬展翅,還要竊笑相譏,豈知天下尚有鴻鵠之誌?對於此般無知小輩,恩相實也不必介懷。”

徐階歎道:“不能小瞧他們呐!如今這班人已經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可憐大明天下,眼看就要落入這樣一群小人的手裏了。”

鄒應龍道:“恩相放心,有您在,有學生在,豈能讓他們得逞?”

徐階沉默了一陣,搖搖頭道:“如今我這匹老驥,是邁不開步,也拉不動車了。前些時從萬壽山上下來,我在府中深思良久,已經決定再次上表請辭,告老還鄉。”鄒應龍驚道:“恩相!”徐階張手示意他先不要太過激動,繼續道:“可是沒想到,常思豪一夥這次從南方歸來,竟然擄去了璠兒和琨兒,他們這是把老夫往絕路上趕啊。”鄒應龍眼睛一瞠,顯然沒想到竟有如此大的把柄在對方手裏攥著。想了一想,說道:“兩位公子的事情,最多讓您臉麵上難堪,所以等於無用。對方如今按兵未動,顯然也考慮到了這個層麵。我看咱們不如與之周旋一下,救下兩位公子之後,再徐徐圖之為上。”

徐階道:“對那兩個孽障我已不抱希望,隻是咱大明風雨飄搖久矣,老夫費盡心力,好容易維持住一點局麵,若是將大權交落在常思豪這班小人手裏,實不知會鬧出什麼樣的亂子來。這夥人既不同於官場,又非一般的江湖俠士,他們心狠手黑,陰損毒辣,非同一般。百劍盟踞京百年,樹大根深,除了傳播劍家那些奇思逆想,把控京師周邊經濟命脈,又把手伸進內閣,與高拱合謀參與政事,老夫多次想除之後快,然始終抓不到其把柄,未能輕動。可是這些讓老夫頭疼不已的人物,竟也隻在兩三月的光景間,便被常思豪等一力並吞。就連堂堂的白教金剛上師也暗折在他們手上,退歸雄色山去了。如今京中隨處可見的除了東廠幹事,再就是他們的人。這些人武功高強,整日挎刀背劍,好不威風。要真動硬的,咱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鄒應龍臉色也凝重起來,思忖著喃喃說道:“現如今常思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還穩得住,看來是和百劍盟一樣,想耍一耍手腕。這倒是件好事,他們想要穩接玉壺,暗轉乾坤,就給咱們留下了周旋的餘地和可能。”

“是啊,”徐階道,“如今兩下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我卻心力交瘁,感覺難以支撐,這也是加急召你回京的主要原因。”

鄒應龍頜首沉吟片刻,道:“百聞不如一見,如此學生便和他們接觸一二,察顏觀色,相機而行。”此時遠處有人從園門鑽入,報說李次輔、陳閣老、張閣老、雲中侯等人都到了,二人對個眼色,轉身回奔內院。徐瑛此時已經將眾官引導入席,各自落了座,大家一見徐階露麵,都起身拜賀,獻壽聯、贈壽詩、賦壽文,一場熱鬧。徐階坦然應受,又說了幾句場麵話,令眾官歸座開席。常思豪和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被安排在了同一桌,和他們也沒什麼話講,此刻東瞧瞧西望望,心裏暗暗起急。隻因從打早上起來便找不見秦絕響,眼看時間要到,自己便帶著其它禮物先行過來了。他心知秦絕響和徐渭鬧別扭,相互瞧不起,可是沒想到他連自己的話也不聽,到現在不見人影,多半是不肯放徐大徐二,又怕自己責備,幹脆連個麵也不露了。

正忖想間,徐階引鄒應龍走了過來,和三位閣老打過招呼落座,又單獨給他作了介紹。鄒應龍見常思豪肩寬背厚,凜凜生威,坐在椅上比另外三位閣老高上兩頭還多,笑道:“下官遠在江西便聽過侯爺的威名,今日得見,果然龍精虎猛,氣宇不凡。”徐階道:“雲卿啊,侯爺乃是當今皇王禦弟、我大明柱石,你要多多請益,多多親近才是。”鄒應龍連連點頭。常思豪一瞧架勢就知道這是徐階的近人,笑道:“我這人又渾又粗,鄒大人才高八鬥,學富六車,能跟我請益出什麼來呀?這做官的本事,我還得好好向您學呢!”

張居正道:“侯爺,這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乃是成語,並不是加一車就顯得更高一層。”

李春芳笑道:“叔大啊,侯爺不過開個玩笑,你怎麼還當真了呢?”

常思豪卻絲毫不領他遮掩的情,笑道:“原來如此,張閣老,多謝你呀。我這老粗哪懂得那麼多呢?就覺著唱戲總聽說什麼‘五車裂’之類的,好像挺慘,這學富‘五車’有點不吉利,六六大順,所以我才給鄒大人加一車呀。哈哈。”

五車裂是用繩子拴住頭和四肢,用馬車拉開,使人四分五裂的酷刑,“加一車”要拴在哪裏,也就不言自明了。他這語帶雙關嘻嘻哈哈,卻字字透著狠意,把鄒應龍聽得尿道一緊,心想:“當著四大閣老竟也敢撂這等狠話,這廝真是囂張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