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棄劍(2 / 2)

常思豪心想從年齡上說,把漢那吉還是年輕了些,不過俺答既然想讓他繼承自己的汗位,派他出來辦這大事也在情理之中。丹增赤烈是白教最高領袖,連丹巴桑頓也不過是他麾下一個護法金剛而已。西藏能派出如此重頭人物,看來對這趟五方會談,藏巴汗方麵也是相當重視。不過西藏也算是韃靼的盟友,火黎孤溫抓把漢那吉去送給赤烈上師,這不是更奇怪麼?

烏恩奇瞧出他的困惑,便進一步解釋。原來西藏地區有幾大佛教派係,其中白教、紅教交好,共同抵製黃教,火黎孤溫入藏地學佛時拜在紅教旗下,回去後在瓦剌傳播的也是紅教佛法。而黃教在紅白兩教排擠下,不得不向外發展求援,就將教義傳播進了韃靼,把漢那吉和黃教領袖索南嘉措的關係尤其好,因此這也是火黎孤溫出手捉他的理由之一。瓦剌自也先死後便告衰落,常受韃靼侵擾,火黎孤溫這麼做既可向白教示好,同時也等於親善了藏巴汗,這樣瓦剌、西藏聯手,韃靼這邊就不敢再輕易動兵了。

常思豪瞟了一眼火黎孤溫身上的紅氈衣,聯想起丹巴桑頓的白衣和索南嘉措的黃帽黃袍,也就全明白了。心想這些外族政教合一,國家間有國家的矛盾,宗教間有宗教的抵觸,真是亂七八糟。又想起白蓮教被滅也是嘉靖崇道的結果,堂堂的大明上國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禁又是一歎。

火黎孤溫在旁邊聽烏恩奇說話,連連皺眉,似乎多不同意,此刻見有了空隙,便忍不住插口道:“小王爺、大統領明鑒:韃靼、瓦剌乃兄弟,小僧又豈能聯合外人,來對付自家?實是索南嘉措心術不正,顛倒黑白,他誣蔑紅白二教弟子不守清規,在西藏早成過街之鼠,因此才深入韃靼,向你們這些不知內情的人搬弄是非!小僧強請之舉雖然失禮,但這一來是希望能讓小王爺認清真相,二來也是希望讓俺答汗能夠及時回頭,莫令韃靼舉國上下陷入邪教妖人之手!”

把漢那吉氣得大喊大叫:“抓我你胡扯……爺爺我的……要脅……想!”

蒙語中有主屬賓離等格,相對於漢語常有倒置現象,比如“他的父親是某某”,就要說成“父親他的某某是”。把漢那吉用蒙語語法來說漢話,本來就難聽懂,此時又急又惱,更是一塌糊塗。火黎孤溫不住搖頭,大聲辯解,兩人越說越激烈,都用上了蒙語,嘰裏咕魯仿佛開鍋一般。遠處的韃子見勢頭不對,各執彎刀一陣騷動,火黎孤溫身後的胡僧們也都橫掌於胸,加強了警戒。

常思豪什麼也聽不懂,心反而靜了下來,在沉吟中環視一圈,上前一步站到他們之間,分雙臂將二人的辯論壓下,略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火黎國師,把漢王子,你們的來意想法,我都聽明白了。不管你們之間彼此有什麼矛盾,最終目標,還是要聯合在一起攻我大明。既然撞破此事,我隻好拿你們見官發落。”說著拔劍出鞘。

雲走高秋,天心月圓。“十裏光陰”斜天指地,與這九霄冰輪一江明月對影成三,光明如鏡的劍體上桔光騰躍,仿佛那堆雄雄篝火燒進了劍裏一般。

火黎孤溫和把漢那吉登時安靜,彼此瞧了一瞧,又稍稍有了些同仇敵愾的感覺。

眾韃子、胡僧瞧出場麵不對,又都將兵刃向常思豪這邊指來,然而瞧這漢族人和國師、王爺距離太近,一時又不敢妄動。烏恩奇口唇輕張,似要說些什麼,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常思豪目光橫掃,喟然一歎:“不過實話實說,今日我是孤身一人出行到此,有火黎上師這樣的高手在、有烏恩奇大統領和他這百十位兄弟在,雙拳難敵四手,在下隻有棄劍認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說著將劍往地上輕輕一拋,隨之對月折膝跪倒,並腕高舉待縛。

這一下把在場眾人都搞愣了。把漢那吉呆了一呆,趕忙將劍拾起,跪在他麵前高托過頭,粗紅了脖子道:“救我恩人!好朋友大家,加害怎能?萬萬不能!”烏恩奇見主子如此,也折膝於側,同時揮手喊話,圍在外麵的韃子都將兵刃拋開,跪倒一片。

火黎孤溫身子一晃,輕輕念了聲佛號,道:“侯爺三次救我不死,小僧又豈能恩將仇報?侯爺快快請起,免得折煞小僧!”說著也近前來,伏身向常思豪禮拜。身後幾個胡僧麵麵相覷,也都帶著疑色隨之跪倒,整個灘頭上隻有方紅臉、瘦子等人直勾勾地站著,滿臉遑恐,尿水順褲腳滴滴嗒嗒,女賊頭揉著粗脖子搖著肥腮幫,左瞧右望,渾分不清這倒底唱的是哪出。

“兩位不可如此!”

常思豪伸手將火黎孤溫和把漢那吉的肘臂托住,說道:“既然不肯加害在下,說明兩位宅心仁厚,都是義氣深重之人。在下有幾句話想說,不知兩位願不願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