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連安忙道:“不敢!不敢!安思惕如此猖狂,也是奴才管理疏失,得罪了大檔頭和方千戶,還是我的不是呢。”說著給二人行禮陪罪。曹、方二人應辭兩句,都站起身來。
程連安道:“督公,奴才心裏一直有個迷惑:既然皇上早已下了開海通商、重興漁業的聖旨,為何您開戰之前不拿出來?那樣聚豪賊寇軍心渙散,咱們打起仗來,也必勢如破竹。”
以他的頭腦,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目的無非是把大夥兒的注意力從剛才這件事上移開。曾仕權有心插話提示督公,卻見郭書榮華斜展長睫,已將目光向方枕諾引去,笑道:“此位方君枕諾是聚豪閣前軍師、新加入咱們東廠的幹員。他號稱‘人中驕子’,更是李摸雷老劍客的高足。這其間的道理瞞得了別人,瞞方君卻是瞞不過的,你既有疑惑,何不向他請教?”
方枕諾慚然笑推:“枕諾空讀詩書,不知順逆,失身於匪類之間,斯文掃地,實實堪羞。什麼‘人中驕子’,可是提也別再提了。”程連安料是督公有心試他,便笑道:“方先生不必太謙了,君子之失有如日月之明,原本無傷大雅。不知先生對在下剛才的疑問,可否賜教一二呢?”
方枕諾道:“賜教二字萬萬不敢。其實亂民多因大明封海之故,由廣東福建彙集而來,被聚豪閣收為己用。開海旨意一下,表麵看是釜底抽薪,能打消他們的鬥誌,但這樣一來,那些亂民以為官府怕了自己,反會生出有恃無恐之心,即使收伏,將來難保不會反水。想來督公之意是‘先兵後禮’,狠狠懲戒之後再行感化,賊匪亂民身臨絕境,居然死中得活,自然感念皇恩浩蕩,滿心服帖。這樣做看似有反常情,卻能換來長治久安,正是對付無知亂民最好的方案。”
郭書榮華向榻上略瞟了一眼,轉回臉來道:“其實開海之事,是之前侯爺所提。皇上曾召部議,商討良久,覺得難保妥當,主要還是擔心開海之後倭寇再行作亂,走私橫行。但看沿海荒蕪,民不聊生,以致盜匪紛起,百姓如此之苦,再拖下去終非久策,最後這才下定了決心。旨意下來之後本來要即時頒布,但出於小民無知、容易錯把天恩辜負的考慮,我這才建議封旨南下,以聚豪閣為例殺一儆百,再視戰機情況適時宣頒聖旨,其意正與剛才方君所言一致。”
曹向飛、曾仕權、程連安、方吟鶴同時垂首:“督公高見!”
郭書榮華安慰了方吟鶴幾句,讓他和曹向飛帶方枕諾下去彼此熟悉,量才安排一個位置。幾人一走,屋中便隻剩下程連安和一直長跪未起的曾仕權。程連安進步道:“督公,我看這姓方的未必是真心來投,咱們還當小心提防為是。”郭書榮華笑了:“哦?你為何這麼想?”程連安折身道:“回督公,要說證據,奴才確實沒有,不過此人鎮定自若,毫無降者誠惶誠恐之態,反而令人感到不安。”
郭書榮華一笑:“並不是所有降人都要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的。”程連安臉上通紅:“是。”郭書榮華道:“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既然你提出來了,就下去觀察觀察他也好,還有,安思惕既是你的手下,身後的事情,你就親手操辦了罷,今晚不必回來伺候了。”
“是。”程連安打了個躬,順勢從懷中掏出手帕,將剛才眾人站立過的地方迅速揩抹一遍,轉身離開,走到梯口時,隻聽身後郭書榮華似問非問地道:“宮裏,不知還有幾個姓安的。”
他渾身一抽,感覺心髒在後背上打著鼓,趕忙回身低頭:“回督公,這個……奴才就說不太準了,好像三個兩個,還是有的。”
隻聽郭書榮華“嗯”了一聲,喃喃自語般道:“宮裏補人不易,可要省著些用呢。”
程連安眼也不敢抬,將頭又低了一低,轉身緩緩退下。
曾仕權跪在那兒,脖子往後擰著,直到步音再也聽不見了,這才轉過頭來,笑道:“督公,敢情您心裏清清楚楚的,我還說呢,這小把戲,怎麼能把您瞞哄過去?”
郭書榮華閉上了眼睛,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曾仕權表情微苦,又嘻皮笑臉地道:“這馮公公也是,當初這‘安祖宗’的臭名兒教徐閣老捅到皇上那兒去,他沒反應,如今徐閣老倒台了,他倒想起來著補了,又出這麼個餿主意,拿這姓安的替他幹兒子頂燈,這叫什麼事兒啊。”
郭書榮華道:“你還以為,這安思惕真是馮公公派下來的?”
曾仕權一愣,立刻會了意:“若不是,難道是他借個引由子,衝馮公公要來,卻把他老也瞞在鼓裏?哎喲,這小猴兒崽子——”
郭書榮華道:“徐閣老把他的事捅到皇上麵前,馮公公總是難辭其咎,這事倒該咱們出麵遮掩。程連安這麼做了,是替自己、替馮公公解圍,其實也是替咱們省了事。”
“可是,”曾仕權道:“督公,不管怎麼說,總該好好點他幾句,您這也太大度了,這廠裏教他這麼鬧下去,以後還了得?”
郭書榮華眼皮略撩,淡瞧著他:“你鬧的動靜,比他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