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蕭今拾月的作為總是以武犯禁,必然要受國法製裁。
而郭書榮華提出比劍,也不是真的要比劍,他隻是在辦公罷了。比劍的人,劍和手都可以幹淨,辦公的人,身心卻背負著太多……
如果酒是權力,那麼杯就是牢籠。圈禁著別人的同時,也在圈禁著自己——這就是權力的人生。
“誰知我心?”
在這樣一個位置,會有同事,卻不會有同誌,會有朋黨,卻不會有朋友。
知心可以為友,當知心人出現,卻又隻能和他“辦公”,此心更有誰知?
毀譽不在心頭掛,豁達自然人瀟灑……經曆著這些的你,居然還能笑著唱出這些話,內心裏究竟是有著怎樣的自持啊!
一直以來,也許自己都錯了。蒼水瀾轉身即去的瀟灑原來竟非真的瀟灑。而這世上,每日麵對夾縫的,也遠非隻有自己一人。
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怎地,竟然在抖了。
這時候,有一隻小而溫暖的手按在了他的右肩上,那種恰到好處的溫度和力度,令他肩頭一鬆,呼吸為之寬解,抖動也隨之平息下來。側頭回看——身後一對柳葉眼正笑意盈盈——這才想到:從燕舒眉搶去救護燕臨淵時,絕響就閃人不見,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潛到這艘旗艦之上了。
肩鬆則氣沉。曾幾何時,自己也這樣引導過他,可是,那竟然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隻見秦絕響的食指豎在唇邊一笑,朝左邊擠了個眼,程連安含著笑容和他對過眼神,也衝自己微躬了躬身——這不禁令常思豪暗暗奇怪:“從什麼時候起,這兩個小家夥的關係變得這麼好了?”這時右肩頭上有了筆劃:“大哥,聽我信號,咱們一起……”剛寫到這,頭頂風聲忽起,曾仕權飛身從船樓頂上掠過,胡風、何夕大袖飛揚,如展翼巨鳥般隨後追下。
曾仕權的落點幾乎就在郭書榮華身後,張嘴正要提醒一聲“督公”,就見郭書榮華頭也沒回,往後一揚手已然抓住自己衣領,往前一帶,身子順勢搖起來左手劍出,點向空中二人。
胡風、何夕驟覺青光一道衝天而起,都知厲害,由於師兄弟間日常對練喂招慣了,瞬間心念合一,各自出腿,腳掌相抵,“砰”地一聲,空中兩分,斜斜落在甲板之上,就地一滾翻身站起,與蕭、燕、姬三人形成對郭書榮華的扇麵合圍。
郭書榮華放開了曾仕權,笑看胡風道:“這大半年來,偃峰兄的武功似乎又有精進。”
胡風攏袖道:“敗軍不堪言勇。在督公麵前,這些微毫之進,何足道哉。”
郭書榮華道:“你們師兄弟隱居洞庭不問世事,如今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替遊老報仇了。”
胡風道:“師恩深重,我等豁出破頭,正要撞撞督公這尊金鍾。”
郭書榮華喟然點頭:“幾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快意恩仇,不計後果,確是俠者風範。”
何夕插進話來:“督公隻怕錯了。”郭書榮華:“哦?”何夕:“雖然自負東廠天下,可你背後並沒有‘千萬人’,你隻是孤零零的一個!”
“嗬嗬嗬。”
郭書榮華仰望秋空明月,笑聲朗似雲開。
他喃喃生慨地說道:“這些年來朝臣上本,無不諍諍罵諫,民眾開口閉口,便是皇上昏庸,卻從沒有想過,肯於容忍這些的人,其實已經開明到了極點。元韃主政,天下左衽而民眾忍恥默然,大明建國,開明言路卻致積怨盈淵。無智識者偏愛參政議政,受奴役之時,反倒心甘情願、搖尾乞憐。這天下乃眾生之天下,何嚐隻屬於人類,可是竟有人將它推屬於東廠,我等真是愧不敢當。”
說到這兒,眼中又盈盈含笑,朝何夕望來:“大明建國多年,雖然百弊積存、此消彼長,那也是曆朝曆代所共有,非由大明啟端。國家需要維持,朝廷需要清肅,各界需要監管,東廠既然天賦其責,自然責無旁貸,世上有多少百姓希望看到戰爭、發生內亂?相信他們還是站在國家這一邊。榮華此來,代表的是無上皇權、國家利益、百姓心願,先生說我背後無人,那麼試問你的背後,又有多少呢?”
甲板上一下子靜了下來。
楚原、胡風、何夕這三人與江晚不同,他們之所以跟隨遊老隱居,其原因就在於對國事政務毫無興趣,對燕老所做所為也無法完全理解讚成,這次來幫姬野平,也隻是為師報仇心切,並沒有想過什麼起義造反,至於東廠監攝天下,確為皇權所賦,說來冠冕堂皇,那也無可如何,因此三人聽了雖不認同,一時卻也佶屈難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