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腹劍(3 / 3)

常思豪明白,他這是在把事情往崩了推。因為這話一出口,小山上人的選擇不管是站出來揭露還是退縮,東廠和聚豪閣的戰鬥總是不可避免,而兩敗俱傷正是絕響最樂於看到的結局。至於醜聞,不管揭不揭出來都是東廠的事,和他這南鎮撫司的人沒有半點幹係。硬要找出點幹係的話,那隻能說東廠陷入被動的時候,必然有現任官長引咎辭職,這時候出缺的空位就給了新人上台的機會--也許這就是程連安那一笑背後的含義。

想到這裏,常思豪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瘋狂--總不成這兩個孩子,竟然會真起了要掌控東廠、取郭書榮華而代之的野心吧?

隻見小山上人聽完秦絕響的話,白眉倒深鎖起來,把目光重新盯向了自己--那似乎是在揣摩,絕響的話是否是出於自己的授意。姬野平、長孫笑遲、楚原、何夕、胡風、燕舒眉等等眾人也都把目光紛紛投向了船樓。麵對這些目光,一時間胸中攪纏的思緒已無暇整理,常思豪雙掌按定扶手,緩緩站起身來。

他身軀長大,坐定時已經頭及人肩,站直後高度幾乎接近簷椽,在程連安和秦絕響兩個小身子的映襯下更顯威武雄壯。然而人們都看得出,他那原本栗色生光的臉上,此刻是一種失去血色的灰,眼眸也顯得有些憔悴和晦暗。

倘是別的話題,姬野平早已不管不顧,可此事畢竟涉及聚豪人的聲譽。哼哼帶氣的他,此刻看著常思豪的臉,聯想到自己刺他那一槍,呼吸忽然變得安靜深長。

目光在眾人臉上慢慢轉了一圈後,常思豪語聲沉沉地開了口:“今天,各方各麵都到了,人來的很全。我知道,你們都不白給,都各有各的心機,各有各的盤算。”他點著頭,像確認似地再次掃視著眾人的臉,“你們都是聰明人,而我--”他用手指重重地連戳了兩下胸口,扶欄身往前探:“我常思豪是個粗人,是個渾人。官場上、江湖上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賬,我一概不會算。”

人們都聽愣了,士卒麵麵相覷,目光裏顯然都是一個問題:“這叫什麼話?”

常思豪俯掃眾人,繼續道:“和你們的頭腦一比,我這顆腦袋就是塊炭!但是既然問到了,我就告訴你們,在我看來,聚豪閣勾沒勾結外族、造沒造反,根本不重要!東廠的權力是誰給的、合不合理,也不重要!你們誰愛認罪誰認罪,誰愛抓賊誰抓賊,誰愛造反誰造反!不管你們想維護的、想推翻的、想重建的是什麼,都不重要!”

“以前,我曾經問自己最敬愛的大哥陳勝一:國家究竟是什麼?他沒有給我答案。”

“但是接觸鄭盟主後,我懂了。”

“此時此刻,這個答案是什麼,對我來說已無所謂,現在,我隻想說一句話。”

說到這兒,他眼盯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高高指向天空。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國度中任何形態的和平、穩定與繁榮,都不應該建立在對人的生命、自由、尊嚴以及榮譽進行漠視和傷害的基礎之上,否則,它就不配為真正的國,更不配被稱作什麼家!”

在一片靜默中,常思豪盯視著人們,把手指重重地戳下來:“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這個侯爺,說句實話,我是農家的孩子,說不出什麼金石良言,也給不了誰一個明智的決斷,我現在站在這兒,隻是一個人,和你們大家一樣,是這世界上最普通一的員。我想,有些事情我知道,大家心裏也一定都知道:咱們熱愛的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權,也不是倚仗著皇權統禦人民的官僚,而是咱們自己、是妻兒老小、是故友親朋,是鋤頭和籬笆、是熱炕和米飯、是院裏的井,是門前的溝,是長江,是黃河,是咱們腳下這塊鄉情熱土、是這方能忍受三千年的刀耕火種、始終用糧食供養我們生存的華夏神州!它承載著祖先的榮耀、今人的生活和未來的希望,它過去在這兒,現在在這兒,將來也永遠會在這兒!它是永恒不朽的!國家隻是套在它身上的一個個外殼,從來就不是它真正的靈魂和麵貌!國家是為我們所建立,就該做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堡壘,而不是將我們壓砸在下麵,聽取我們的呻吟!如果這裏的天秤失去的衡度,正義得不到伸張,生存充滿了痛苦,那麼,這個外殼便該當脫去,這個名不符實的大明,我們寧可不要,我們堅決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