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琢與磨(3 / 3)

姬野平罵了一句,抓著這官差左小臂,擰巴擰巴,撕扯下來,叼在嘴裏一頭啃著,一頭繼續扇他嘴巴,過了好一會兒,這官差終於又緩醒過來,瞧見對麵蹲個大漢,嘴邊醬哧呼啦,卡哧卡哧不知啃啥這個香,忽然瞧明白了:他啃的是一隻手!嚇得“庫察撲哧”,把屎拉了一褲兜子。

姬野平有了半條胳膊墊底,肚裏稍稍平穩些,繼續問道:“還不說?不說吃那條了。”

這官差已經疼木了,尚未明白什麼叫“吃那條”,順他眼神,下意識地一抬右胳膊,隻見這胳膊從肘窩中間裂開,手和小臂滴拉當啷地悠蕩著,中間隻連著一塊皮,幾根筋頭半包著白骨棒,支棱在斷口處的紅肉茬兒裏,冒著鮮蒸的血氣,聞來頗有早晨那頓生魚切片的清香。他呆了一下,趕忙扭頭,這才發現左小臂已經“上完菜”了,登時“媽呀”一聲,抽作一團。

姬野平一骨棒抽在他臉上,道:“別叫了!說!這人頭怎麼來的?”

“我說,我說,”官差忙道:“前些時,有一天大清早上,我們縣城門一開,發現門口綁跪著兩個人,這倆人被打成重傷,其中一個脖子上就掛著這顆人頭。經過審問,倆人說他們是聚豪閣的,那顆人頭是聚豪匪首之一的虎耀亭,是韋銀豹把他們送來的。我們縣令大喜,打聽著郭督公親統大軍在廬山,特命我將這人頭送往東廠駐地。”

姬野平:“豈有此理!韋銀豹怎會這麼做!你撒謊!”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官差忙解釋:“聚豪閣那倆人說,他們受了官軍圍剿,本是來古田山中找韋銀豹求救,韋銀豹聽完盛情接待,卻在飲食中暗下了毒藥製住了他們,說他們搞什麼五方會談,等於拿古田義軍作本錢招搖撞騙,他韋銀豹反的是大明,卻絕不跟瓦剌、韃子們同流合汙!虎耀亭解釋,韋不聽,又說他探得俞大猷的隊伍在三江周邊集結,顯然準備包抄古田,君山被打破,怎麼你們不都過來,而隻派你們仨?顯見的是你們投降了官府,又知我韋銀豹不信任漢人,因此才派了個回族人來賺我,你姓虎的斷了條胳膊也是苦肉計罷了。因此不由分說將那姓虎的斬了,把人頭掛在那隨從身上,趁夜送到了縣城門外,意在向官府示威。”

這官差全身劇痛,一邊說一邊抽搐,姬野平聽完直氣得把手往地上一摔,破口大罵。那官差虛虛地道:“我知道的都說了,好漢……”姬野平飛起一腳,將他腦袋踢歪。回手提起紅槍便往西南趕,奔出幾步,忽然想到:“韋銀豹固然不對,可我若去殺他,豈不遂了官府的心願?”

腳步停下來,直了一直,回頭看看,地上虎耀亭的頭顱平放著,閉目如睡的樣子意外地平和。

他的心也忽然平靜下來,鼻子一酸,暗罵自己一句“沒頭的蒼蠅!”回來將人頭捧起,下了道路,到林深處挖了個坑,將人頭掩埋起來。

磕罷了頭,坐在墳前細想,原本還以為到古田能糾集義軍報仇,如今根本無法取得信任,古田也去不成了。自己不去古田,又將何去何從?憑一己之力重建聚豪閣嗎?沒錢、沒人,從何處著手?

想了半天,有了主意。起身想走,手中紅槍掛到什麼,樹枝發出嘩啷一響。他看著這杆紅槍,心想這槍太長,走到哪裏都不免礙眼。直了一直,猛地想起一事,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扔下槍趕忙回到沙土道上,看道上兩頭空寂,並無一人,忙撿起啃淨的斷手斷骨,把官差屍體掛在馬上,拖進林中拴定,複回到道上收土掩了血跡,看看無痕,這才放心又回到林中。

他撿來柴枝生著火,掏出官差身上散碎銀兩,扒掉衣服,把屍體架在火上。然後靠樹坐下,把官差的衣服扯成布條布片摞在一邊,又把紅槍拿過來,去了銷釘,擰下槍頭,這時官差屍體已經滋滋作響,不斷有油脂滴下來。他拿槍頭當杯子,接油不斷倒在扯好的布片上,等布片被油浸透成了油布,便用這油布,一層一層把紅槍的槍杆包裹起來,紮好。然後在虎耀亭的墳後挖了一條長溝,將槍杆包放在裏麵,推土埋好,撒上落葉。觀察周圍,在旁邊一棵樹上刻下記號,回來伸腿一踢,官差焦屍落入火中。

回頭檢視馬匹,這馬狠摔了一下,筋骨倒沒大壞,馬身上還馱有小包,打開,裏麵是換洗的白布內衣。姬野平大喜,好在荒郊野地也沒行人,就把自己的血衣脫了,換上新衣,重新圍上青鋒百煉降龍索,抻量抻量,袖子也短,褲腿也不夠長,好歹幹淨就是。

半個時辰之後,看看屍體燒得差不多,他挖些土把火填了,槍頭往懷裏一掖,踩鐙翻身上馬——那馬被他大身子一壓,腿虛虛地打了個彎兒,勉強撐住——扯過韁繩瞧辨方向,一磕鐙,深入林中。

次日尋著渡口,棄了馬搭乘客船沿江而下,客船很慢,各地都要停泊,三日後這才來到九江地麵。他找沒人地方打了幾個泥滾兒,抓鬆頭發披在臉上,裝成乞丐模樣尋路進城,準備吃點東西找個廟壇忍一宿,明日再奔廬山。正走時,就瞧見前街有個矮矮的背影坐在石磚地上,衣衫破爛,頭發披散,髒兮兮的,兩手撐著身子正往前挪。

姬野平恍惚了一下,覺得這背影有點熟悉,眼虛了一虛,忽然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