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因緣之:六入(3 / 3)

每天午餐都要換一個人侍奉,這是他們心中的福澤。

她看著這小喇嘛,看到他有一個尖尖的小鼻子,有一對大大的眼睛,這麵孔令她產生某種熟悉的感覺,臉上露出笑容。小喇嘛望著她,叩首貼到地板,那虔誠令人肅然。

她含笑伸出手來,在他磕髒的額頭上輕輕一擦。

小喇嘛身子定住,感覺自己天目打開,看到她身上蓮花開綻,放大光明,而自己則變成了雪董,心髒像甲洛一樣舂個不停,一腔血液如奶水般翻湧。他的白袍中下部有一塊圓漬在擴大變深,仿佛離析而出的酥油,湯水順著膝蓋流下來,滴向黑木托盤的邊緣。他驚慌失措,忙用袖子抿抹擦拭,不住地叩頭。

但她沒有責怪,相反,輕輕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小喇嘛忽然安靜了,感覺那隻手,是佛菩薩的手,纖細白膩,有著人間所無的柔軟和溫度。

用餐後,她繼續翻看經卷。

小喇嘛在窗口曬幹了自己後,方才托盤退去。這是她的意思。以免有人看到,他會受到責罰。

陽光也在緩緩離去,像逐漸變心的愛人,悄無聲息地收回著曾給予眾生的一切。

她毫無傷感,仿佛陽光給予的,她從來也不曾接受。

當天光徹底暗下來,她將經卷收好,下樓,提衣在自己那張馬哈嘎拉法椅上坐定,少頃,蘋果落地聲響起,屋中又坐滿了雪人。

經文在空氣中氤氳,缺乏早上的朝氣,因為過午不食,人體需要斂藏精力以度黑夜。

一個時辰後,小比丘尼備好法器,眾雪人各拿鈴鼓筒,閉目頌號念經。院外點燃篝火,糞餅的味道和著煙氣直衝夜空。

她默念“古賀雅薩瑪紮”,保持著坐姿,將左腳扳起,足跟掛於頸後,身向後靠,雙手捏出如孔雀頭般的法訣,在椅上展現出聖露蓮花法相。

前排一名雪人垂首站起,雙掌合十,口頌“嗡八紮爾撒朵轟”走近,撩開衣袍下擺,目視聖露蓮花法相,手執金剛杵輕與相接,觀想蓮花中有白色甘露流入自己身體,衝刷一切臭氣、血腥與罪惡。她將右腿伸出,勾在雪人腰際,開始灌頂。她眼皮半合半閉,如小口啜咽著光芒,並在內心觀想自身氣脈。額、胸、腹、胯,一路行來,氣脈經過,使明點一一亮起如燈。金鈴燦燦,鼓筒聲聲,她沿此通路進入對方體內尋找智慧,卻隻撞見一片狂熱與茫然,這隻是一種無常情緒,很容易消褪,無法像智慧般永恒。

果然,這雪人的狂熱很快消褪了,頹然地退下,又換上下一名。

右側靠柱的角落裏,一名小喇嘛在念經的同時,偷偷睜開眼睛向前瞄看,發現佛母半睜半閉的眼睛好像也正看著自己,臉上猶帶笑容,一時心中得大歡喜,忘記了搖動手中的金鈴。

灌頂持續到深夜,十二名雪人無一智慧具足,她輕輕擺手,示意法會結束。

雪人們愧然禮懺,退步離開。小比丘尼端來純金缽盂,為她清洗身體,然後將缽盂供奉在佛前,這是明晨煮奶茶的用水,需要佛力的加持和淨化。

她將頸後的腿放下,重新盤好,把法衣前抻,蓋住身體,金缽後,黃色木雕六臂馬哈嘎拉大像麵色冷深,有著魔鬼般的猙獰。

小比丘尼出去,將重新裝好熟青稞粉、糖和曲拉的木桶提進來,到她身側蹲下,撩起黃布,將桶奮力推入椅下,然後退身合十行禮,轉身離去。

院中篝火已滅,青森的月光從土窗戳進來,將她也雕成一尊佛像。

她在心中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手疊手大指相接做法界定印,合上了眼睛。

明天,仍是這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