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聖典不拒寇嫵媚數點傷(1)(1 / 1)

自從日本人來了以後,王家便把多數地租了出去,寧可少收點兒,也圖個清靜保險。早先的時候,那些成色好的地都是自己耕種,交年累月的長工便用了四五個,東院的前半座院子裏總是熱鬧非凡,可忙忙活活的一季下來,尤其是靠近日本炮樓的那一帶,眼看莊稼要收割的時候,冷不防卻被日本人驅趕著民伕給收拾個殆淨,最後連種籽也搭了進去,“寧可讓中國人吃了,也不能白白送給日本鬼子!”王維貴這樣安排大兒媳牛秋紅。眼看那些洋鬼子一時半會兒的也走不了,秋紅按常年收成五分之二的地租幾乎全部租了出去,留下了一些近的地塊自己種些雜糧。

東院的前半座除了滿倉住,再就是喂牲口和放農具雜物的倉庫,後半座便是廷妮兒一人,東房是廚房,西房便是除維貴之外一家人吃飯的地方,自從二太太雷月琴搬到中院以後,廷妮兒就搬入東院月琴住的北房。她自從那年挨了日本人的一頓打後,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鬧瘋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然而在她的記憶中,那箭一般撲向日本兵的刹那便是生命的起點,當有人問起的時候,無論做什麼,她總會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腰來,用手撩一撩額前的劉海兒,呈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自豪和滿足:“那天——俺——要是再不鬆手兒,要是再使點勁兒,準定摳死那王八蛋!”那個不多見的神情,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傳世傑作一般。

也的確,據那天看到的人們說,廷妮兒將鬼子的臉幾乎都抓成了爛蒜!而除了“準定摳死那王八蛋”的話題,廷妮兒一般話語是不太多的。她自從正式進了王家的門,小到王家的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大到做衣做飯碾米磨麵,幾乎一個人全應承下來,臉也紅潤了許多,愉快的心情好似隨著那高牆大瓦的房間一起寬敞了起來,話也添了不少,隻是不提過去。因為動不動犯病的原因,就是鄰裏街坊,也很少和她交談不愉快的話題。娘家婆家幾年沒有音訊,也不見有個找尋的人。慢慢地,廷妮兒真的融入了大坡地村,街上遇到一個同村的,互相響當當地稱呼著,像毫無隔閡的一家人。這或許是因為大坡地村本來就在一個南來北往的位置,外地搬來的住戶又多,大家彼此和睦從不排外的傳統所致,而廷妮兒也似乎整個兒身心彙入了王家,雖然隻做些粗人的活,不掌握錢財糧食等重要物什,但在王家卻也走裏打外的和在自家一般。

王維貴或許是因為上了些年紀的緣故,雖然平時言語不多,但執拗而頑固,他認準了的事情,幾乎就成了村西高擎著的牛頭堖,任你槍擊炮轟也巋然不動。可是,家裏的許多事情在卡殼兒的時候,但凡說通了廷妮兒,維貴那邊也就八九不離十了。廷妮兒提上壺水或端碗湯麵,或輕輕巧巧找尋任何一個小小的理由到西院一坐,不消一袋煙的工夫兒便會回來回你:“行咧!”地位甚至超過大太太牛秋紅。

盡管秋紅在這方麵也多少有些心中的不快,但對廷妮兒的種種議論,王炳中向來是諱莫如深的,就是平常簡單的一說,他也會圓睜了一雙鬥牛似的銅鈴眼令你心驚肉跳,說深了的事情,便誰也沒有敢試過,說不定會被急眼的王炳中給弄個滿臉開花。外邊也曾有人攛掇過維貴和廷妮兒的事,維貴竟理也沒理甩手走了。

在王家的許多人看來,那本應該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卻總也沒有看到過什麼實實在在的蹊蹺。

王炳中相中月琴的時候,剛剛二十多歲的年紀,桃紅柳翠的心境如六月天裏的一團雲,稍稍的一碰,便會撒下一片雨滴來,更何況遇到了美豔似月、風韻如歌的月琴!那邊不過一個有意無意一回眸的巧笑,這邊便被人輕易地擄走了七分魂魄。他對月琴的向往,就像是一片龜裂焦燥的土地,渴望那碧汪汪的一泓清水。

王炳中餓虎爭食般降欺住了牛秋紅之後,便抱定一個誓不罷休的勇氣和維貴商量。第一次商量便以維貴摔了手中正吃飯的碗而告結束。

王炳中在炕上躺了三天以後,再次懷揣著自月琴的翩翩風姿裏借來的三分膽氣找父親商量,這次維貴沒有摔碗——因為不在吃飯的時候,卻掀翻了正在喝茶的小桌子,茶壺茶碗沒有一個囫圇屍首不說,那個被掀翻的小桌子,後來也被維貴順手扔出去老遠,並且捎帶著一連聲的怒喝:“這英雄難騎尥蹶子驢,好漢鬥不過唱戲的妻!這一字一句,字字千斤,啥狐媚子妖精給掘了天河,擋都擋不住!不要那個娘兒們就能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