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本屬大坡地村的中等偏上人家,家裏原先也開一布店,不過他的布店不僅經營本地粗布,也經營細線子的洋布,像價格較低些的府綢類,還兼賣些紙墨筆硯針錐刀剪。林先生大名林海江,人稱林老江,因是大坡地村一文化人,後來就又兼做了教書的先生,人們一般的時候都稱呼為林先生。
林先生和父親老林外貌的相像,正如一座窯中燒出的兩塊磚:不大的個頭兒,胖墩墩的身材,總是一副微微笑著的模樣,平穩舒緩的慢吞吞的步伐,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厚道的人。老林開店,兒子教書,父子倆勤快得猶如秋季裏的田鼠,小心翼翼地抓住每一個時機和空檔向家裏搬運。林先生教書的間歇也幫老林進進貨算算賬,寡言少語又沉穩安詳的秉性,放佛村西靜巒寺的尼僧。
或許是富足的家境自有一朵盛開的鮮花,林先生內室的掌門,是一位蝴蝶般嬌豔俏麗的美人,嫋娜的身材幾乎比他高出半頭,一顰一笑自生風情萬種,溫柔可人像一片春光旖旎的大地。誰都知道花團錦簇的季節,總需要和風細雨的滋潤,但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林先生總是不憐惜這無邊的風月,他昂昂君子似乎無睱顧及這滿園的春光。
在許多人看來,在林先生肋條上拴著的,永遠是浩浩的聖賢之書,那才是他的不二心境,生了女兒之後,林妻終於按捺不住那空曠的寂寞,一朵爭奇鬥妍的碧桃花,在試試探探一番之後,就羞羞澀澀地從牆內探出了牆外——她和村南頭一個馬姓的小子雷鳴電閃了幾個回合之後,竟紅膠泥一般團弄到一塊兒無法兒割舍了。
一日,林先生替老林去邢州府往回拉訂好的貨,加上要辦的其他事項,來回約需兩天時間,林先生的女人便如魚得水一般抓住了天賜的良機。不想老林畢竟經曆了太多的事故,早就看出了端倪,夜深人靜之時便從店鋪偷偷地溜了回去,用準備好的物件悄悄地撥開了門閂,屋裏的兩個正在高興。
小馬子畢竟做賊心虛,老林悄悄地撥弄大門栓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一些動靜,拚命地推動騎在身上的女人:“快聽,快聽,有動靜兒!”不想那女人或許是正在興頭上,或許是見多了小馬子做賊般的慌張,根本不在乎那回事:“有啥,有啥,再弄些半路兒熄火的事兒俺擰死你!你個不中用的貨!那是老鼠,娶媳兒,老鼠,娶——娶——老鼠——”
當老林推開屋門的一刹那,小馬子一把將騎在身上的女人推到炕角,閃電般地拉起一條被子,忽地一下將老林包了個嚴嚴實實。老林拚命掙紮,小馬子索性再用力一推,老林在被子裏就摔了個跟頭,小馬子提上衣服一溜風似地跑了。
等老林掀開被子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小馬子已不見了蹤影,老林氣得渾身哆嗦全身發麻,指著蜷曲在炕角的兒媳:“你——你——”——誰知道你了半天竟也沒有說出第二個字來。
林先生進貨回來後,聽了老林搖頭晃腦的述說,便氣呼呼地去找自己的女人理論。到家後妻子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回娘家,林先生的第三句話尚未說完,那女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便一巴掌打了過來:“出去打聽打聽,誰家的公公半夜敢捅兒媳婦兒的門兒,一個攘?人,八十老娘兒(老太太)吃杮子——專揀軟的捏!也不問問恁那扒灰頭老子結了個啥繭兒①!回來找俺的茬兒,茶壺兒裏頭煮扁食——咋往外倒唻……”林先生竟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眼看著女人背著包裹抱上女兒走了。
回頭老林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數落林先生白讀了一肚子的書,竟拿捏不住一個臭娘兒們!
林先生心懷刀絞一般的痛楚反省一天之後,自己捶打著自己,涕淚零落地給老林作了交待:聖賢之書對女子如何相夫教子,何為三從四德,言辭灼灼、誨導種種且至善至美;天大缺憾便是對跨鴻溝越雷池之非分之徒,未示防禦鉗製之術,致使無恥小人壞倫理、亂綱常。
父子倆屈辱的心境尚無平靜的征兆,那女人的娘家便風風火火地來了一大幫子人,不由分說便將老林打了個半死,理由便是老林半夜撥開了兒媳婦兒的門兒。
那女人眼看一個好端端的家被搞了個一塌糊塗,心裏也實在擔心,捏起來的麵人兒終究承擔不起分量——人世上哪裏有陰了不晴和黑了不明的天!於是索性暗裏找到小馬子,希望能真真正正地續寫那永久都說不盡的恩愛。小馬子卻把本來就不應該犯的糊塗給說了個明明白白:你就是塊過油肉,也叫別人的臭嘴先噙過,再香也擺不上規規矩矩的席麵。這——相好兒可以,成家不行。那女人又羞又愧,回到家裏便上吊死了。
娘家的人見落了如此光景,本來的一腔怨氣登時化作了衝天的怒火,強迫林家唱了七天大戲後,十二圓心的柏木棺材打發了閨女算是私了了。林家的銀子原本也是度日有餘的境況,經這麼一折騰,連鋪子也賣了,隻剩下二畝薄田。不久,老林也滿懷的羞辱,半閉著眼早早地找老伴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