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悶急了的趙文到野外轉悠,看到那蒼茫一片的大地,忽然感到活著是那麼的美妙,哪怕是每天喝一碗泔水剩飯也好。熙熙攘攘的人流裏,他真的感到天也美,地也美,每個活著的人都幸福無比,連呼呼的寒風都像在唱歌,而在不久的將來,他將告別眼前的一切,慘不忍睹地被釘進一個木匣子後,將世界化為一片灰暗,他多謀善變的頭,他巧舌如簧的嘴,他洞察秋毫的眼,連同他的胳膊和腿,都將慢慢地變成別人腳下的一抔細土!於是,一股無可名狀的苦痛便湧上心頭:在能活的日子裏,總是抱怨天不公地不明,把自己留在世上忍受了太多的苦痛與折磨;在離死不遠的日子裏才真正地知道,能夠睜著雙眼看世界,那是一個多麼難得而奇妙的所在!
他真後悔自己早就該好好地耕種父母留下的二畝山坡地,痛恨自己如何冒出好些古怪的想法而自己葬送了自己,如果真能不死,他啥也不求,能種地就行!
趙文盲無目的地在胡亂轉悠著,忽然發現地邊的土堰上長著兩棵生地,當地人叫炮仗花兒。炮仗花兒開花的時候,是小喇叭型的紫紅的圓柱狀花朵,橢圓的鋸齒狀的葉子,和太行花相比,花雖不像,葉子似乎也太大了點,畢竟有些仿佛,於是連根挖了幾棵帶了回去,種在了花園的一角。
一冬無事,趙文整日地在花園裏晃蕩,漸漸地和防禦的小女兒媚兒熟了起來。媚兒和杜防禦一樣,個頭兒不大,小小的眼睛,曾嫁於一州判的兒子,因出了些端倪被休後回到了娘家。趙文經過那一頓痛打,壞事卻變成了好事,肚子也恢複了正常,細細看上那麼幾眼,鼻是鼻、眼是眼、眉是眉的倒也端正,加上能說會道和揣骨算卦的本事,顛翻個無甚大思維的小女子,該不算一個什麼太大的難事;也或者是因為最焦躁的時候撈飯也解渴,沒有了朱砂黃土就為貴?陰錯陽差的趙文很討媚兒的歡心,日子久了,二人眉來眼去地便有了些意思。
待到第二年春天,楊柳又吐新綠的日子,趙文種下的生地漸漸地吐出嫩葉之後,杜防禦再次感受到他那個熱切的希望正在一天天變涼,他異常煩躁地對媚兒說:“如若長不出太行花來,再不許和趙文往來,給他留條性命便是謝天謝地的事兒了!”
誰知三月末的一天,媚兒又悄悄地溜進小花園,隻見頹廢的假山下,一株綠茵茵的植物開著雪白雪白的花!那花兒每朵五片花瓣,黃澄澄的花蕊,橢園形鋸齒狀的葉子翠綠翠綠。趙文一看,一把抱起媚兒,興奮地大叫起來:“太行花!太行花!”
原來那太行花本為耐陰植物,一般生長在溝穀上部的懸崖上或在峭壁下的瘠薄土壤中,不喜歡太多的養分和光照。過去種植的人們給了太多的嬌貴反而不能生長,而趙文拋到假山石下的牛屎坨,正好應了這個特性!
媚兒嫁於趙文後,杜防禦給趙文謀了個鹽運司經曆的差使,官兒不大,卻不僅實實在在地管錢,還實實在在地管那些稀缺之物,是個萬人有求坐地收利的營生。趙文和媚兒後來生了牛保,這牛保的名字究竟是撞姓撞到了一個牛姓人手裏,還是為了紀念那坨熱騰騰的牛糞,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
奇怪的是,那太行花在小花園中綻放之後,花園裏的其他花屬當年竟一枝也沒有開放。第二年,小花園裏的太行花便銷聲匿跡了,趙文想盡了辦法,竟沒有一棵再生長出來!
① 濫:讀lan,用溫水或生石灰水浸泡後使青柿子去澀。當地給莊稼施肥也叫濫。
② 唆頭兒:說話或辦事的借口。
③ 受的:做的,幹的,多數時候指體力活。
④ 嬎蛋:嬎讀fan,母雞下蛋,也通指禽類生蛋。野蛋兒:把蛋下到別人家。
⑤ 拋坡:從山上滾落到山下。
⑥ 攜不動葫蘆句:攜,拿。力量本不足,連葫蘆都拿不動,就拿個葫蘆把兒以滿足自己愛掌管事物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