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要人命的災荒年(4)(1 / 1)

他先是一驚,普通螞蚱大多是土灰或發黃的顏色,個頭兒小,拚盡全力也蹦躂不了多遠,蝗蟲則是通體草綠帶黃,個頭兒大,當地人叫“青頭螞蚱”或“蹬腳兒山”,黃豆瓣大小的牙齒咀嚼力強而且食量驚人,碩大有力的雙翅能作長距離飛行。

滿倉正在納悶兒,就隨手拿起掃帚拍打,不想越打越多,房上、樹上、地上滿院都是,有幾隻還爬到滿倉身上,院中的雞“咯——咯——咯——咯嗒——咯嗒”地叫著撲棱棱亂飛,有幾隻雞嚇得躲進窩裏邊亂叫。聽到天上呼隆隆的一聲響時,他抬頭一看,兩棵棗樹的枝枝杈杈上全都爬滿了蝗蟲!林滿倉大叫一聲:“老天爺呀——不好了,鬧蝗災了——”他大叫著在兩個院子裏轉了幾圈,又回頭大叫著出了大門。

大街上到處都是嘀嘀咚咚亂跑著的人群。滿倉來到大西溝,聽到天空中忽喇喇的一片響,像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抬頭一看,飛著的蝗蟲像一團煙霧從天地邊滾了過來,忽喇喇地落到一塊玉米地裏,哢嚓哢嚓的咀嚼聲連成一片,隻一袋煙的工夫兒,一棵棵的玉米苗就變成一根根光禿禿的小棍子。

那些蝗蟲仿佛在聽從著一個號令,小苗吃光後,忽喇喇地又飛向地邊的兩棵榆樹,不長的工夫兒,兩棵榆樹就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條。吃完榆樹上的葉子後,轟地一聲又飛起來的蝗蟲像猛然卷起的一團黑雲,“黑雲”怪叫著在天空中轉了一陣子後,呼拉拉地就卷向不遠處的一株柿樹,緊接著一團又一團的“黑雲”都向柿樹卷去,驚恐無比的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看上幾眼,“哢吧吧——哢吧吧”的一聲聲脆響傳過之後,那株柿樹橫七豎八的枝杈就一條條地折斷了。

林滿倉雙腿哆嗦著幾乎要瘋狂:“來人呀——來人呀,這老天爺不叫人活了,快來人呀……”

他急急惶惶地往回走,近麵碰見拿著掃帚的魏老大,老大說:“毀了!毀了!從哪兒一下子冒出來這些個東西,這滿天滿地都是,一點兒都不怕人,這邊兒一掃帚下去死一片,哪邊兒該咋還咋,還沒揚起掃帚,又來了一群,吃不淨不走!俺那黃豆苗兒——連個橛兒也沒剩吔——”

幾乎家家戶戶都趕製了寬大的螞蚱拍子,到處是拍打驅趕蝗蟲的人群,每個廟裏都有磕頭燒香的人,敲臉盆敲洋桶嚇唬驅趕的;趕到一起放火燒的;轟到溝裏填土埋的……充滿驚恐和憤怒的人群用盡了能用的手段,地裏的禾苗卻在一日日地減少。

逃荒的人一日日地增多,一群群地向外湧去又一群群地向裏湧來。小住幾日的,馬不停蹄的,向東的,向西的……南來北往的人群清一色的衣衫襤褸,清一色的麵黃肌瘦。饑餓和活命主宰著一切,連四處流浪的野狗都漸漸地恢複了狼性,把一個個暴棄於荒野的人啃得隻剩一具骷髏,成群結隊的狼大白天在村子周圍亂轉悠,在人們的眼皮下竟敢將骨瘦如柴的豬羊叼了去,時不時地傳來狼群襲人的恐怖事件。

比狼群更可怕的是來自東邊的日偽軍,他們一步步加緊了攤征攤派,看見能吃和能用的就直接下手去搶,四周的村莊幾乎每天都有被槍殺刀劈的百姓,比野獸更瘋狂的日偽軍,以血腥的屠殺鎮壓著憤怒的人群。

從山裏開來的八路軍和鬼子打了幾個大仗之後,鬼子們才全都蜷曲在交通壕東邊的據點裏不敢輕易動彈了,楊老歪的隊伍也叫八路軍收拾了二百來人槍後,自己炸斷了上下山的石崖也悄無聲息了。

災荒帶來的饑餓繼續齧咬著骨瘦如柴的人們,能吃的樹葉都被捋了個淨光,山崖上苦澀的胡枝子也被帶皮捋了去,光光的枝條風幹為一堆堆硬柴。綠色的葉子被吃光後,人們開始在碾子上輾軋能吃下去的一切東西,不太苦澀的樹皮開始被一棵棵地剝光,就連石碾街被人們平時奉若神明的大槐樹,樹冠上的葉子也被人偷偷地捋了大半個,到後來,凡是能被搗成粉末狀的東西,都被人碾碎搗爛吞到了肚子裏去。

有人在大西溝裏發現了一種能吃的土,紫紅紫紅一瓣一瓣的瓣瓣兒土,細膩而有些光滑,比樹皮容易下咽。有人試著吃了一些之後,還不知道那個感覺到底如何,半天工夫兒就叫人成片地挖了開來,宴席一般地將瓣瓣兒土吃下肚去,填充了幾乎粘連在一起的腸胃後,就躺在陰涼地裏苦捱著另一種苦痛。體格健壯一些的,捂著肚子又跳又蹦地拉出一串串蚯蚓屎一般的土條兒;體弱一些的,就從此送了性命,也無須再忍受饑餓的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