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大吹滅手中麻秸杆,吸足了煙後和衣躺在鋪蓋卷上,一股淡淡的胰子香味兒直衝鼻孔而來。他聞慣了那種黴味兒夾雜著汗臭的味道,失去那個臭烘烘的伴侶之後反倒有些不適,全身覺得空前的空泛和焦躁,身子輕飄飄地仿佛又到了土地廟,他娘還是瞪圓了的眼,微張著的青紫的嘴唇,還有一群飛來飛去的綠頭蒼蠅;一會兒又輕飄飄地到了裹腳堖,王炳中的青花騾子還在吃他的豆苗兒;趙世喜又拿了癢癢撓使勁地敲他的手背,問他褲襠裏的東西長毛了沒有?李小桃趴在他的肩頭,那種酥酥的和癢癢的感覺,真好;忽然又是一張楊旗旗白蒼蒼的臉;分給他的那一塊肥沃的田地裏,李小桃正和他娘坐在地裏掐穀穗……
一會兒他又忽然感覺全身脹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往肚子裏不住地打氣,整個身子都將要爆裂。終於令他一點都受不了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打在肚子裏的氣,從下麵一下子釋放了出來,就像一隻爆破的豬尿脬!
他記得自己好像痛快淋漓地大叫了一聲,有一點像張紅梅生趙起升時喊叫的那種聲音。
第二天李小旦來魏老大家串門兒時才看見他,當時老大窩著頭蜷曲在土炕上,一臉青紫的顏色,棉褲的褲襠濕漉漉的還在滴水,蓋大全和李小旦擺弄了半天他才哼了一聲出來,蓋大全說:“還好,沒屙!要再屙出那泡屎,氣兒跑光了可就挺了腿了。”
李小旦後來給請了先生來,先生看了半天也沒有弄清楚究竟是什麼毛病。魏老大平時是有名的四大:手大,腳大,屁大,飯量大,如今他的四大少了兩大,多了一個肚大。在炕上靜靜地躺了兩天水米未沾牙,肚子脹得碾滾子似的也不放一個屁,而且從第三天開始就不睜眼了,渾身滾燙還說胡話。
實在沒有辦法之後,小旦就把姐姐李小桃叫了來,小桃嚇了一跳,老大嘴唇又青紫起來,隆起的肚皮比懷孕的婦女還要大,而且氣息微微手腳冰涼。她拉著老大的手“嗚——哇”一聲就哭了起來:“賤命吔,老大,賤命吔!好時候兒剛透了個小苗苗兒,你就要走了——賤命吔……”
小桃剛吼喊兩聲,老大就忽然咳嗽一聲,頭和腳往起一翹,肚子一鼓,就放了一個大長屁,睜開眼後就嚷嚷著要解手。小旦架著到了茅房,老大哩哩啦啦地尿了有少半茅罐,回到屋裏後就說餓得慌想吃飯,小桃急急忙忙到弟弟家舀了半瓢玉米麵,在灶火上糊了半鍋玉米麵糊,老大嘴不離碗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工夫兒不長就周身出汗,熱氣騰騰的像洗了個熱水澡。不到日落,竟然又是活顛顛的一個魏老大了。
老大好了以後給李小旦說:“啥也不怨,俺心裏透亮著呢,分了房,又分了地,小桃妹又給俺拆洗了新蓋的,一高興,七竅兒走亂了,魂兒也跑遠了。俺娘死的時候兒鬧了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以後再要有太傷心太高興的事兒,你可得給操點兒心,就當行好呢,俺思謀著,再鬧一回,真就把俺給憋死了。”
① 高粱箭子:高粱穗子下邊那段光滑而細長的杆。
② 菶: 讀beng,株,棵,棵子的意思,冀南太行山區常用的,有專門意義表達的一個經典字,如:一菶白菜,圪針菶,一菶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