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妮抽出扁擔朝屁三的屁股打了過去:“俺打死你個屁三,這人說不定還有救兒呢!還不快背上找王老水!”
王老水懂些醫術,盡管是人畜並用,但那裏最近。
屁三猛然醒悟過來,拽住巧巧的兩隻胳膊,試了幾次卻沒有背起來,扭過頭說:“快搊,這死沉死沉,死人就是沉,一個人能弄動?你可給俺當證明人,可不是俺急著要背。”屁三一溜小跑地跑了好遠後又喊:“陳寶妮!誰要再說俺帶臭味兒的東西兒都吃,生個孩子沒屁股!”
屁三一路喊叫一路狂奔,周巧巧趴在他的背上一顛簸,肚子裏的水“嘩——嘩”地往外流。
寶妮早一路快跑著告訴了王老水,王老水也顧不上拖他那個頗具特色的長鼻音了,掄著胳膊站在門口遠遠地喊叫:“屁三!屁三你個賊羔子,扛住肚跑!”
屁三使勁兒一顛,就把周巧巧顛到了肩膀頭上,滿肚的水就嘩啦啦地向外流,寶妮拽著屁三又轉了兩圈兒後,就聽巧巧哼了幾聲,往地上一放,她就忽地一下坐了起來,哇地一聲又吐出了一大口水,然後揪著頭發哭叫起來。
巧巧的公公已去世了,又沒有近門的本家,孩子還不懂事,蛤蟆急慌慌地趕來了後,叫巧巧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怕巧巧再咬他這個“不流膿不出血”的男人,一直遠遠地抱著頭蹲著不敢近前,巧巧又不回家,王老水拖著長長的鼻音給屁三說:“這個,嗯?這個,叫俺說,嗯?你就好人做到底,人眼下也沒啥事兒了——嗯?你還得給背走,這開——天——辟——地!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屁三著急地瞪著眼說:“你當那是個啥?是恁家的算盤珠子?想撥拉到哪兒就撥拉到哪兒?那是砒霜細辛!使不好就真要命了!俺背著人家個娘兒們,一遭又一遭地滿街跑,以後哪個黃花兒閨女還要俺?”
王老水甩著算盤珠子說:“嗨!這個,叫俺說,嗯?就是這麼一個意思,這開——天——辟——地!嗯,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俺還真給你屁三計劃了一個,這閨女一搖一搖叫海棠兒,倆小手兒倆小腳兒,留著一個獨根辮兒,穿了一身黑綢緞兒,生孩兒論窩兒不論個兒。嗯?這開——天——辟——地!嗯,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屁三一時沒有翻過點兒來,皺著眉頭問:“說啥,你說啥?”
周巧巧死不回家,又沒有別的去處,王老水出了個主意就把她送到了鄉裏來。安鄉長給巧巧找了一間房子臨時住著。他給鄉裏的人說,總不能眼看著出了人命,住兩天再說,她家還有孩子,過幾天不用攆自己就走了,母牛離不開犢兒呢。
不想周巧巧住在鄉裏就是不走了,算算已近兩個月的光景,卻從來也不提要走的事。蛤蟆每天把小寶送來,瞅著巧巧接住孩子後,就自己在鄉門口坐一會兒就走了,天黑的時候就再把孩子接回去。小寶倒也聽話,和巧巧說著笑著,咯咯咯的笑聲像枝頭歡樂無憂的小鳥。巧巧倒也不閑,幫人洗洗衣裳縫縫衣被掃掃院落,攆一攆來院子裏胡亂玩耍的孩子。沒有零碎活的時候,就去鄰居家借來钁頭,在大院的南牆根刨了一畝多的地,說來年種個韭菜小蔥兒啥的,夠鄉裏的幾個人吃了。有人勸她回去,她總不同意,她說想通了,再不跳蓄水池也不跳井了,要死也得死在共產黨的眼皮子底下。
這幾天安鄉長正在打算如何處理巧巧的事,因為初級社的事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就一日推一日地給耽擱了,忽然聽說周巧巧要上吊,就著急地往鄉裏走,剛到大門口,就叫人截住後給說了個明白。
周巧巧在鄉裏住了一段時間,上級的政策聽的也就多了些,互助組的時候她就沒有參加進去,初級社的成立又以原來的互助組為主,連屁三這樣的人碰見了都繞著她走,孩子也一天天地大了,她總不能還和從前沒地的時候一樣,躺在高粱秸的那邊給孩子掙糧食,想來想去還是沒法兒好好活,才尋死覓活地要上吊。
安鄉長叫人把周巧巧叫到了辦公室,一臉怒氣地說:“還想死?你再死一個叫我看看,你知道你這是在幹啥?你是在給黨抹黑,你是在打我姓安的耳光!你知道毛主席領導咱打下這江山死了多少人?那麼多的人哪個不是爹生娘養的?多少人拿性命換來個今天,人家的爹娘比你好受?舊社會滿西山有沒有恁家一棵圪針菶兒?你敢不敢去人家地裏踩個腳蹤兒?大片大片的地白給了你,你倒不能活了?那麼多的軍屬、烈屬我都沒有照顧過來,我能先照顧你?打牛角口的炮樓子,機槍管子都打紅了,血流成河吔,都是十八九的年輕人,你的每一塊地裏都有他們的血呀,你要死到共產黨眼皮子底下?——你虧心不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