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賬房就住在了店裏,他要看看,究竟是誰把那些牲口吃的草料裝進永泰膠的盒子裏。
一日半夜以後,賬房在床上歪著,迷迷糊糊兒地想睡,外麵忽然起了風,哩哩嗚嗚地像一個悲慟欲絕的女人哭,一會兒又像一個幽幽怨怨的小鬼叫,賬房翻翻身說:“再弄些花樣兒咱也不怕,不知道天下的賬房都是鬼?關住門兒算計東家,開開門兒坑害主顧——哼,俺就是鬼頭兒!死活不尿你那一壺!”
迷迷糊糊兒之中見一個女人推門進來,卻聽不見門響,這個女人不是掌櫃夫人遇到的那個大眼女人,這女人細生生的勾魂兒腰,又加了一對細彎彎的桃花兒眼。賬房正想往起爬,女人就鼓起櫻桃一般的嘴向他吹了一口氣,他頓覺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了,那口氣冷颼颼的透骨寒。
女人說:“你個老雜毛,那風月的事兒,大掌櫃和二掌櫃是聯在一起的,相得才益彰,相形才見絀,滿街的雞子狗兒都吃你的膠唻?哪個不快活!那些仗勢欺人、靠錢買樂的貨,淨幹些別別扭扭的勾當,陽氣耗盡邪氣橫生,閻王都嫌他髒!你的膠能管個屁用!綾羅綢緞裏包著些叫驢也不抵的牲口,不吃草料吃啥!”臨出門的時候,回過頭咬著牙說:“你個二毬貨!教你個老王八死不了也活不成!”
從此,賬房先生就全身癱瘓了,見到瘦腰彎眼小嘴的女人就嗚哩哇啦地吼叫不止。
後來,幾個夥計說,半夜裏看見幾個女人在院子裏揪頭發抓臉皮地打鬧,幾個人大病一場後,都辭職不幹了。
後來,一個叫萬福來的男人,領了一個比他小二三十歲的嬌俏女人來到這裏,以高於白菜價的北瓜價買了這處宅院,開始在這裏煮鹹驢肉賣,做了個牌匾叫“萬福來叫湯驢肉”,當地的人們就開始把那座宅院也稱呼為“萬福來”。
叫湯驢肉全用炭火煮,湯裏麵放了二十多味中藥,大火燒開之後就改用小火,湯咕嘟嘟地冒泡兒卻滾不起來的那種。鍋裏的肉用一個大篦子壓著,篦子上壓一塊半截兒青半截兒紅的四方石頭,周圍扣著五六個紙一般透亮的大瓷盤,驢肉要好的時候,幾個瓷盤便“咕——咚兒,咕——咚兒”地開始一跳一跳地響,那個響著的聲音,像一個悠悠遠遠的地方,有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在呼喚著叫,所以稱作“叫湯”。“叫湯”叫到一定時辰,主人就開始出鍋。
萬福來的炭火叫湯驢肉真好,人間名貴的珍饈佳肴每天吃一種,一輩子都吃不完,萬家的驢肉奇就奇在吃了一回還想吃,永不膩煩,永難忘懷。
女主人叫蘇敏敏,將近三十歲的年紀,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是一個和叫湯驢肉一樣清香四溢百看不厭的可人,不嬌不媚的身姿,像一股叮咚作響流淌著的清冽冽的泉水,一仰首一投足,仿佛都在說著可人的話,能撥開人重重的憂鬱,激蕩起一股股火熱的澎湃,能叫人領會到天堂的深切含意,能讓人壯起一腔視死如歸的感懷,然後脫光衣服,奮不顧身地浸沒到那股泉水中去。
人們對她的神往,來自一股對天堂強烈渴盼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