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樹狀似華蓋的樹冠婆娑如雲,麗日之下鋪就的濃蔭柔爽而幽涼;亦凸亦凹的樹幹曲體而立,任雨雪風霜都擋不住去張望那些早出和晚歸的人;一身堅硬如鐵的長刺自遠古而來,少了些攀折、少了些踩踏,就多了些純淨和嬌美。——它的靈韻,真的給大坡地帶來了好多漂亮俊美的女人。
萬醫生換上便裝的時候往往走得快,輕盈的身姿和步態像大海裏的船——一種從清水裏搖蕩出來的純淨。
或許正是因了那海的緣故,大坡地人對她的仰慕是隔海遙望的那種。“悄悄兒的,還嘰嘰喳喳,萬醫生來了!”“瞎忙活個啥,萬醫生要走了!還不趕緊送送!”——大坡地人對海,把激越澎湃藏在骨子裏。
萬醫生換上了白大褂兒,一樣潔白的圓桶帽扣在頭上,鮮亮的大白口罩白得有點兒晃眼,李小旦的快刀也拉不出那麼勻細而分明的雙眼皮兒。一雙彎眉,新裁的嫩柳葉一般,能春風化雨;規整的四方步,像鍾表上的砣,等時間也等距離,有一種不敢觸摸的神聖。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萬醫生是高興還是懊惱。
蓋狗剩就知道,他看看萬醫生的眼就再清楚不過,萬醫生就說過,他快成了她肚裏的一條蛔蟲。
其實蓋狗剩不用做蛔蟲,他和萬醫生就像雷和電,就像一棵大樹和長成大樹前那顆微不足道的種籽,令人驚駭的結果,隻是大自然演繹出來的一段關於自然的傳奇。沒有人知道自然的真諦,半夜裏忽然傳來的光亮就成了驚懼。
醫院裏人山人海的時候,萬醫生的飯有時是忘了吃,有時是別人吃光了。鐵打的漢子還架不住三泡稀,別說柔弱的女人省了三頓飯。餓了兩頓之後,萬醫生的四方步就差了距離也錯了時間,本來板板正正的一個人,走起路來卻突然有些搖搖晃晃。
後來,狗剩專門兒買了一大一小兩個搪瓷飯盆兒,每到開飯之前,就提前給舀好,兩個盆子一扣,找個幹淨的東西一捂就藏了起來。萬醫生終於忙完想起來要吃飯的時候,狗剩就告訴她盆子在什麼地方放著,吃去吧,許還沒涼呢!萬醫生到那裏一摸,真還熱乎乎,她的心就滾燙。
後來天就冷了,萬醫生的心再燙,也不能把那盆子飯一下子暖熱,吃下去肚子就不好受,狗剩就給買了個煤油爐,時不時地給萬醫生熗上幾朵山蔥花兒或山韭菜花兒,鮮美的味道能把她吃得熱氣騰騰滿頭大汗。沒有外人的時候她就解開白大褂兒的扣子,又解了裏邊領子上的扣子,紅紅的黃花兒小襖,像凜冽的寒風中燃燒的一團火。狗剩看呆了,萬醫生就噗嗤一笑:“幹部兒?——哧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