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薛繁回答,劉瑢已低頭行禮道:“在下駱不棄,承蒙薛少爺引薦,特來此處求醫。”
薛繁雖覺得不棄哥哥的回答有些奇怪,卻也挑不出毛病,隻得點頭附和道:“是的。”
仆役不再追問,兩人便走入了山莊。
薛繁見四下無人,低聲對劉瑢道:“我忽然想到,你養贍地方,可是藥王山的絕密禁地,隻有我爹、我姐姐,和你我四個人知道那處禁地的位置,所以咱們不能隨便找人去救火。我先帶你去見你師父,然後我再去找我姐姐。”
劉瑢點零頭,繼續跟在薛繁身後。路遇幾個仆役,都沒有人認得劉瑢,卻也實在怪不得那些仆役。
六七年前,他來過這裏。那時的他,風華正茂,是座上嘉賓。他在山莊裏與蜀王烏邪比劍,幾十回合不分勝負,在眾人麵前出盡了風頭。劉瑢想:“大概山莊裏的仆役隻記得他那時候的模樣。如今的他,容貌雖然沒有太大改變,但體態大不如前,無需易容,在旁人眼裏,也已經是另一個人了。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被認出來,傳揚出去,便辜負了薛掌門將我隱匿在藥王山裏的一番苦心。”
薛繁帶劉瑢來到一處隱蔽的院落。院門關著,卻沒有上鎖。藥王山莊裏有許多這樣的院落,都是九州列國前來求醫的病患所住的臨時居所。
薛繁輕輕推開院門,示意劉瑢進來。
劉瑢左腳踏入院子,右腳卻被門檻絆了,當即“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薛繁急忙扶他起身。劉瑢撣璃身上的灰塵,又理了理頭發,才朝近在眼前的屋子慢慢走去。
義父……瑢來看你了。
瑢走過來看你了。
透過門縫,劉瑢看到素雅的屋子裏擺著一張竹榻。竹榻上平躺著的男人,蓋著厚厚的棉被,一動不動,長發枯槁粗卷,黑白夾雜。
屋內陳設整潔,還放著幾枝新剪的白色桃花。陽光透過門窗灑到屋內,灑到男饒臉上,令劉瑢覺得歲月寧靜平澈,仿佛隻要像時候一樣,喚“義父”二字,義父不論是在看書還是睡覺,都會簡簡單單地應一聲“嗯”。
劉瑢的臉緊緊貼著那一道竹門,遠遠望著屋內靜默的男人。
薛繁拽了拽他的衣袖,不敢作聲,怕驚擾了屋內的病人,指了指門外,示意自己要去找姐姐了。劉瑢微微點零頭,薛繁便悄悄跑出了院。
劉瑢仍拄著拐杖,立在原地,仔仔細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榻上的人——他的長發,他的輪廓,他的膚色……
一切,都不盡如昨。
義父的頭發,雖然也是黑白參半,但是柔順平滑,並不是這般幹枯。
義父的輪廓,山根挺拔,棱角分明,並不是這般扁平臃腫。
義父的膚色,雖不似衛國的金剛玉那般黝黑,卻也經曆了風吹日曬,不似這般蒼白。
眼淚已盤旋良久,終於還是打濕了竹門。
劉瑢一手緊緊握著拐杖,另一隻手,終於在人交戰後顫抖著推開了門。
每向前一步,他都能將榻上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
每向前一步,都是絞心的痛楚。
義父……
我居然信了薛家父女兩年之久!
不,是我懦弱,是我自欺欺人!相信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的選擇。明明早就懷疑,卻還是問不出口,明明早就知道,可我還是選擇了依靠他們善意的謊言來麻痹內心的自責和痛苦!
這個傀儡,怎麼可能是你!
那年絕世峰頂的風聲很大,我隨著漫雪花一起墜落……
我清楚地聽到你喊的那聲“瑢”……清楚地看到,你從懸崖邊跳了下來……清楚地記得,幾回合拳腳過後,你搶了下方的位置,先我一瞬,墜入了泥水相融的山洪,為我擋開了最痛的一瞬……
在我的記憶裏,你對我的第一個詞,應該就是“瑢”……
你對我的……最後一個詞,也是“瑢”。
義父,今日我既站了起來,便再不會選擇去做一個懦弱之人。
你的收養教導之恩,你的舍命相救之恩,瑢無以為報,隻能竭盡殘生,幫你完成一統九州列國的遺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