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敬他,世人懼他,愛人恨他……
隻有他知道,宋人之敬,應當屬於騙了他的祖母。世人之懼,應當屬於心思比衛王還要詭譎,戲他於股掌之間的楚惠王林瓔。
恕兒,你恨我入骨,視我如糞土,終究還是我的錯。兒時,我不該與你走散,令你獨自在外勞苦。少時,我不該與你相逢不識,不該在你麵前娶了兩個女子。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總是來遲,又或是無能為力,甚至是一次又一次辜負你的信任!
可是……那些時候,我要盡宋王之責啊!
我又怎知終有一日,對我而言,竟然會家非家、國非國、我非我!
這一切,除你之外,我無人可說。而你,既已不信我,又有何理由聽我訴說?
宮門前,淩飛牽來絕塵,劉璟冷冷道:“不要再跟著我。”說罷便跳上了馬,不顧城規,在玉都之中揚鞭疾行。
淩飛亦上馬追去,卻與劉璟保持著距離。
城中百姓見為首策馬的男子氣度不凡,冷麵如霜,於是很快反應過來,那便是他們的宋王殿下,皆駐足去看,又覺駐足不夠,便恭敬跪下行禮。
劉璟馭馬衝出城門,駛過城郊一家酒肆時,酒肆中的兵士一眼識得宋王行裝容貌,舉碗歡呼道:“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劉瑢與薛繁聞聲轉頭去看,隻見官道上的塵土被馬蹄揚了起來,而宋王與他的近身侍衛已經行得很遠。
薛繁驚奇道:“那是宋王?”
劉瑢微微頷首。
鄰桌的宋國兵士喝得微醺,雙頰泛紅,笑對薛繁道:“小娃娃,放眼九州天下,還有誰能敵過咱們大王的威風?你看見沒有,咱們大王騎的馬,叫做‘絕塵’,咱們大王佩的劍,叫做‘孤行’,咱們大王彈的琴,叫做‘穹韻’。大王是不是很有品味?”
薛繁轉頭回應道:“是是是,咱們大王的確品味卓然,氣宇非凡!”遂又背對著那喝高的兵士,朝劉瑢做了個嘔吐狀的鬼臉。
劉瑢平靜地看了薛繁一眼,舉碗對鄰桌的宋國兵士表示敬意,又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
劉璟馬不停蹄,一路奔行至宋國天牢。
淩飛下馬欲跟上劉璟的腳步,劉璟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淩飛隻好止步於天牢之外。
天牢獄卒忽見宋王駕到,一個皆一個伏地跪拜,宋王置之不理,徑直走向一處擺滿刑具的空牢房。
他清楚地記得,當年恕兒以齊國女將的身份被囚於此處。因他來遲,獄卒已經對她用了刑。她的足底,被烙上了“宋囚”,又浸在鹽水中,留了永不能抹去的傷疤。她的手腕,被淺淺割了一刀,滴血之刑時,她被蒙著眼睛,大概隻能聽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的聲音。她的身上,有三道深深的鞭痕,同樣無法抹去……
寂靜的天牢裏,回蕩著宋王劉璟的禦令:“來人……”
良久之後,遠處的牢房發出“呲呲”的聲響,又發出了鞭子的抽打之聲,卻不聞任何叫嚷。最後,嘀嗒,嘀嗒,嘀嗒,似在漏雨,又似是宋國天牢裏許多年都沒有用過的滴血酷刑。
新來的獄卒跪在地上,輕聲問年長的獄卒道:“咱們大王親自前來,不知是來審哪個囚犯的啊?”
年長的獄卒亦是一臉疑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