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錢這個稱呼是郎芬芸的專利,當初閨房取樂時,錢留生貼著郎芬芸耳朵說,你不要喊,暢快了就說“錢,要。”現在見到兩人約定的暗語寫了出來,錢留生皺了眉頭。他再往下讀,心頭更奇怪了,怎麼郎芬芸有這樣的好文才。“我心依舊,一生的依戀,一生的牽掛,一生的相伴。”郎芬芸一個晚上成天鵝了,這肚裏滿腹的詞藻,想必是離婚刺激了靈感。錢留生眼睛看著,慢慢地褪去外衣,鑽進了被窩。十八年來,誰不知道,就她粗婆子,要情沒情趣,要模樣粗桶型,尤其是出口成髒,常常令人哭笑不得。忽然,錢留生腦海一亮,莫非是小姨子捉筆的?廠報上常常見到郎芬春的筆名,雖說是豆腐塊文章,散文小小說,千兒百八字的,就是有特色。想到小妹出麵,那麼大姨子芬琳肯定也知道了。她們三姐妹可是辣的辣,潑的潑,橫蠻粗野細膩滾爬占全了。錢留生又讀了一遍無題詩,不禁歎了口氣。當初要是牽了小姨子的手,哪有今天的羅嗦事?望著西隔壁,慎潔想必進入了夢鄉,兩小時前纏繞著他她的耳語多甜,一股腦兒的叫他別走。“不簽字不行。”錢留生翻身下床,又抄了一張離婚報告。
再說郎芬芸躺在通陽台的房間,身邊小床上的兒子早早入睡了。“窩囊,”郎芬芸咬咬嘴唇,辛辛苦苦支撐了這個家,兒子都要考高中了竟然被甩了,要離婚?前幾年口頭說,這次竟然寫了報告來。看到錢留生那鐵青的臉,她心都涼了。這次怕是真的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死鬼,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好做,幹嗎要離婚呢?郎芬芸想不明白。前幾天晚上吃晚飯,還說要同薑誌雲廠長說,調她去質量處呢,搞半成品檢驗,圖個清閑,壓力小。才幾天功夫,這情就變了。真正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郎芬芸前思後想,難道是恩愛夫妻不到冬?小妹說得是真的?有了相好的,會是誰呢?莫非真是慎潔?一想到慎潔,郎芬芸牙就疼,肚裏打了個顫。慎潔與她是同班同學,人長得秀氣不假,臉蛋鵝卵型,可是下頜巴顎的底門牙斜了點凸了點呀,有啥好看的。而且是下風頭,身上有暗疾,洗澡人都離她遠遠的,難道錢留生會看上她?不可能吧。這小妹也會寒磣人。自己一門心思護家顧家,一日三餐,勤耕細作,出的廳堂,下的廚房。雖說刀製烹調口味差了點,總算桌把桌菜不成問題的。你當了個副廠,靠誰?抬轎子總的有個八仙才像模像樣。還不是老爸老同學老關係網在起作用。那薑廠還不是老爸的徒弟,就說書記吧,柳昌勤當初還是老爸介紹入的黨。難道他錢留生真的是愛美人不要江山?那廠級處座不要了?
錢留生早飯沒吃,顧自到分廠辦公室去了。硬幣廠實行的是總廠、分廠、車間三級機構管理體製。喊“錢廠”的基本是硬幣分廠的職工,其它三個分廠一般不叫。機械分廠專門製造印鈔造幣專用設備的,曆史悠久。其它兩個分廠是這樣:動力分廠是為全廠提供水電氣服務的,包括維修和小備品備件的準備;稅票生產是公司新近下達的任務,原本這稅票是由地方印刷,相傳是上頭領導從長遠的管理角度考慮,才收歸由印製行業生產,因為印製行業實行的是半軍事化管理;於是石陵硬幣廠稅票分廠應運而生。四個分廠中,機械分廠的地位最高,生產印錢的機器全國獨此一家;而硬幣分廠的份量最重,二千多人的常規開支包括工資發放基本上來源於這個分廠,獎金福利則由機械稅票兩個分廠承擔,動力分廠基本上不產生大的利潤。
硬幣分廠一把手束倫溫到中央黨校學習六個月,估摸著回來就是總廠副廠長人選。因此這時的“錢廠”倒是名副其實的——主持工作。今天因為硬幣生產在印花車間出了點小誤,所以,利用晨會,錢留生召開了印花、坯餅、熔鑄軋三個車間主任的質量分析會,當然,總廠的生產科長與調度員數管員計劃員也一並參加。會議記錄由分廠辦公室主任左喻負責,分廠書記兼工會主席段剛也列席會議,好統一做思想工作。
見人到齊了,錢留生清清嗓子說道:“諸位,上周我們硬幣生產,961品增加了半個數的產量,結果呢,小誤連續發生,有幾個,三個吧?”數管員英青點點頭。“今天請大家分析分析。小洞不補,大洞吃苦。發生大誤那可是降級降薪哦。我倒黴,在坐的也跑不掉。一根繩子拴的螞蚱,大家要蹦一塊蹦,下麵,印花先說說。”
“咳,”印花車間主任陳貞珍說道:“我說那,大家幫忙分析。我們的材料是從坯餅車間那塊來的,半成品檢驗好像是合格的,我們這邊慎潔呢這塊查出的小誤,都是坯餅上有水印子,我想印花這邊不會有水印的,肯定是坯餅那塊的。”
“瞎說。”坯餅車間主任郭小華大大咧咧的一站就起:“小陳主任,你倒會推卸責任,見到風就是雨。小誤出在你車間,在我們車間找原因?半成品好像是合格的,什麼話?哦,上個月你們超產,質量好你們嘉獎了,你說是你們狠抓質量不放鬆,功勞簿上沒我們的份。那質量獎六千哪,分一點給我們沒有?”
一聽到質量獎,熔鑄軋車間主任汪狄馬上問:“我們車間多苦,那爐溫就有一千多度。鋁錠溶化的質量好壞全在我車間,質量獎應該有我們的一份子。錢廠,她們獨吞不合理吧?”
“是不合理!錢廠,重分,按比例分配。”郭小華拍了下桌子。
“錢廠,哪有這個道理?今天是小誤分析會,找原因的,又不是討論分配質量獎的。”陳貞珍漲紅著臉說:“你們哪像個男子漢?硬幣生產,我們印花是關鍵,不找小誤原因?好意思爭那幾個辛苦費?你們沒有看見,檢驗的眼睛都盯紅了,你們呐紅眼病犯了是嗎?有錢廠在,大家別爭。慎潔寫了個報告在這,我讀一下。”
“不讀不讀,”郭小華依舊不讓:“非得說出個所以然來。”
錢留生瞧大家爭執不下就說:“質量獎分配,是束廠在時決定的,要改也要討論,再開專題會研究吧。先聽聽慎潔怎麼說的。”
陳貞珍掃了一下會場的人,從活頁夾裏抽出一張紙讀道:“本周硬幣961品質量問題有三個原因:一是正麵圖徽有水印痕跡,當從坯餅的酸堿洗工序找原因,可能配液比例不當,過深或過淺;二是硬幣邊緣有缺口,估摸著是印模超量了造成的,需要更換模子;三是‘角’字變形,衝壓機壓力過大或過輕,壓不到位。上述分析僅供參考。本人愚意,抓硬幣質量當層層把關,上道工序為下道工序服務才行。同時檢驗隊伍再培訓一下,學習新檢驗標準,尺度把握要準。再有……”
“好了好了。”汪狄聽得火冒冒的:“慎潔,阿是那個離婚的女的?”
陳貞珍一聽,眉頭一扭,濃眉毛都豎了起來:“怎麼,分析報告同離婚有啥關係?”
“別搭汪主任的腔。再有什麼?”錢留生問。
“再有,再有就是領導要關心檢驗員的身心健康,保證全神貫注,才能降低漏廢率。我說完了。”陳貞珍停了嘴,又特意朝生產科長伍元望了一眼說:“伍科,你看慎潔分析的阿對?”伍元一聽忙不迭說:“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伍元上個月當的科長,資曆淺不敢多說話。原本分廠不設生產科,錢留生主持工作,一時找不到助手,多次向廠長書記建議增設了生產科,計劃調度質量生產數管一遝刮子納入該科。錢留生這一手,辦的不留水不顯影,漂亮極了。伍元是他提的名,他直接下達指令,伍元自然是俯首帖耳,又免去了再派一個副手來的危險,隻待束倫溫一走,頭把交椅非他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