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家屬區的民綠路那梧桐樹經風一吹,掉了幾片葉子。綠道上粉紅色的牽牛花在晨曦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濃濃的清香。風刮得正緊,底樓院子裏的枇杷樹打得窗戶框直響。
早晨郎芬芸一起身,隻覺得渾身有點酸疼,硬撐著起來燒了早飯。見小昌站在陽台上背英語單詞,看到兒子這麼懂事,這麼自覺,順心了一點,那心裏頭的不快稍微驅除了一點,舒心一來,眉頭鬆弛了,嘴裏不覺哼哼了幾聲,大約是記起了樂昌英送給她的CD唱片中的《從頭再來》:
辛辛苦苦已度過半身,……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天地間還有真愛……
樂昌英當班長的第二個星期,樂顛顛地一到班上就大聲說:“好了好了,這個月我們有了質量獎。”
“多少,我們能分多少啊?”邱老板伸著頸脖子問。
小雲在一旁無動於衷地說:“整個分廠才六千塊,印花車間是大頭,分到我們這兒有幾個小錢,千兒八百了不得了,百八人呢;塞牙縫也不夠。”樂昌英聽了這話不以為然:“錢倒是小事,這名聲好聽多了,得獎了。”
小雲昨晚在阿哥汪狄那裏吃晚飯就聽說了這件事。這次分的質量獎還是六月份的,這個月的要到八月呢,隔月考核發獎。再說這個月出現了小誤,怕要扣掉不少。小誤已經由質量處反饋到了企管處,雖說企管處的林善勤處長明年退休,但是這五個月身在其位,該扣還是會扣的,這也是權,不用過期就作廢的。上次官林隨柳昌勤書記來,從鼓勵角度,才發了六月份的獎。不過從理論上講,應該給了。為什麼,廠裏時間過半,任務過半,季度獎,半年獎眼看七月中旬要過了還沒的影子。所以理所當然的,再說七月是承上啟下過渡月,發這錢既是對上半年工作的肯定,又是對下半年工作的推動,可以保證質量再上台階。
邱老板一聽才幾百塊錢,到手也就是毛毛雨鼻子裏一哼:“還不夠買枝眉筆。上次我家老板一瓶香水,法國的,你們知道多少錢?”米師傅聽了挖苦道:“邱紫,你家是大老板,高消費,那法國香水抵得上三四個下崗工人的生活費呢。當心你別被你家真老板甩掉哦。”小雲“哇”的吐了口水喊道:“乖乖嚨個咚,難怪難怪,芬芸姐,難怪。”說了幾個“難怪,”郎芬芸等著下文,柳笤湊過來問:“小雲難怪啥?看你那神樣。”小雲見機長冷輝準備開機了,趕緊說道:“你們阿知道啊,難怪我們幹活不累,那可是比男女搭配還好,你們知道的,鼻子嗅嗅。對,就是邱老板的那香水味:淡淡的,薄荷似的,輕颺飛來,彌漫在空間的那種特有的令人興奮的味道,怪道是法國飄來的哦。”
郎芬芸聽到“芬芸姐難怪”幾個字,眼睛瞅了一下,見小雲說出這番話來,又見邱老板扳著臉,不敢笑出聲,悶在肚裏。樂昌英在東麵隔壁的一台驗餅機邊上,麵朝西坐,眼見得郎芬芸眼圈泛青帶點黑,心裏打了個鼓,見小汪雲損邱老板,心裏有點發毛,萬一翻了臉可不是鬧著玩的,隻有柳師傅不語,低著頭。
“哈哈哈。”突的聽得幾聲開懷大笑聲,郎芬芸一見邱老板放了聲,終於那抑止在肚裏的那股笑聲也就“嘿嘿嘿”的一泄而出,身子不停頓的發顫。樂昌英急忙來到冷輝身邊低低說了一句,又轉到右邊機台察看了一下,米師傅說:“樂班,你放心,邱老板專門聽小雲的,你盡管開機上料,我們油慣了。”柳笤也點了下頭。
樂昌英來到郎芬芸身邊問道:“芬芸,昨晚沒的休息好呀?怎麼眼圈泛青呀?聽你的笑聲也是萎靡不振、有氣無聲的,一點不像開班會樣麼。”郎芬芸抬頭看看樂昌英說:“沒事,沒事的。哎,料上好,這邊驗餅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到汪主任辦公室打個電話。”樂昌英趕緊勸阻道:“不行的,剛開機就走不好。就是要打電話,還是到郭主任辦公室好,一個車間麼。汪狄在熔鑄軋,不要傳出去說串崗,那是要扣錢的。”
“嗯。好吧,那中間空閑去找郭小華吧。”
過了兩個多小時,郎芬芸蹣跚著走去打電話。米師傅一見同樂昌英說:“看小郎的情緒,像是無精打采,是喜是憂像是攪在一塊,。她本是樂天派,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今天肚裏像是悶著大心事呢。”樂昌英隻是看了一眼米琳,說:“下班我問問,你驗餅可要費點心思呀。”
旁邊驗餅機上的邱紫說道:“你們不要瞎猜,我看小郎挺好的。女人家誰沒個心思呀。情緒就不要說了,那個一來這情緒就反常呢。就是氣候也會影響人的情緒麼。你沒見這出梅已經半月了,天還是這個鬼樣:悶的慌,氣壓低,雨呢又不下。”
柳笤捋捋額上的頭發說:“也夠難為小郎的了。她家老爸最近血壓又高了,低壓都高得很,蠻嚴重。星期天也不得好好休息,陪伴護理。她家小昌又到了關鍵時刻。”人們喊柳笤老柳,也是喊喊的,她比郎芬芸就大兩歲。可是這稱呼就是怪,一工作喊小到老都是小,喊老呢到老都是老。這大概與個人的性格有關,柳笤看起來就是比郎芬芸穩重,說話極有分寸。本來這女人的年齡一年一個樣,相差兩歲,那身材皮膚表現在不同人的身上,天壤之別。有的看著簡直就是饅頭出籠,有的鬆鬆軟軟的熱氣足著呢,有的則像存放了三四天,縮巴巴的。而老柳和郎芬芸反了:柳笤的臉色皺紋隻在額頭上有幾道橫溝,郎芬芸卻有了魚鱗紋眼眶,手背上的色素斑明顯較老柳多幾個;柳笤簡直看不出已經是四十四歲的人了。她放出話來說,提前五年退休,就明年退了,反正兒子大學畢業工作自理有餘,真是會享清福得很。邱紫就眼紅她,常常向她討教保養皮膚保健生理的技巧,總以為老柳這模樣,全是她家麻醫生的功勞。家有醫生,吃藥當真。就是說有醫生的家庭,人即使得了病也省心,會料理呀。孰不知,教師不教自家子,醫生不看自家病,泥瓦木匠家就是漏雨缺凳子腿;因為下不了決心。所以常常換子而教,換人治病。事實也是這樣,麻醫生隻要一見到柳笤肚疼腦熱,馬上緊張兮兮的,非逼著老柳上醫院,從不在自家打針吃藥。久而久之,老柳也煩了,這病不重視不好,重視過頭也不好。到後來,柳笤幹脆拿起麻丈夫的醫書自家看起來。真所謂近朱者赤,近醫者醫,伴著醫生丈夫學郎中。老柳隻要邱紫問起,啥病都能說個大概出來。她給邱老板開的保養秘訣的方子是吃仙人掌,每天三兩,炒著吃;外加每天早晨蘆薈牛奶一杯。邱紫果真堅持做了一段時間,膚色是水盈多了,也嫩香了許多;可是一稱重不得了,增加了兩公斤。一身肥膘直戳眼睛,給她家真老板一頓臭罵。邱紫不敢再吃蘆薈奶了,說是怕積累脂肪。
現在邱紫聽到柳笤說郎俊辛的血壓病犯了,馬上關切說:“那中午我去探視探視他老人家,郎老可是好人。”“他回家了,來得快穩得快,聽說柳書記也去了,郎老發了一通火,隨即就出了院。”米琳邊說邊揀起一個缺口餅子接著說:“邱老板你是要去關心的。人不能過河拆橋,沒的郎老可是沒的你那個桑拿澡堂噢。”“你看你看,你還是這種刀子嘴。”邱老板臉色一暗。
米琳見郎芬芸來了,就同樂昌英說:“樂班,今天咱們驗餅任務不重,就讓芬芸驗二道吧。”樂昌英仔細看了一眼郎芬芸臉色,似乎好了許多,不想早晨那般灰了,於是就叫她坐在米琳下手。上手米師傅驗過頭道,基本上問題不大。郎芬芸點點頭,坐在西邊驗餅機出餅的帶槽邊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槽道下來的坯餅,滿眼見那餅子鋪滿槽底,慢悠悠的隨著傳送帶移動而來,總覺得眼前有點花,提不上勁。耳朵裏聽到隔壁機台的邱紫在問:“樂班,官林說檢驗員分批到滬東兄弟廠學習,誰先去啊?”
樂昌英說:“成品班慎潔可能下下月先去吧,我們這邊也去個人,具體時間沒定呢。”小雲一聽馬上說:“昌英姐,我們這邊去,我第一批吧。上海我還沒有玩過呢。聽說明珠塔門票漲到五十了。再不去,恐怕要一百嘍。”郎芬芸聽了“噗哧”一笑:“要玩,別說五十就是命丟了也值得。”
“就是就是。”邱紫見郎芬芸笑,有點高興,胖婆娘悶不得,開口就好。見冷輝機長歇機了就樂嗬嗬地說:“怎麼樣,今晚我請客,大家去桑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