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留生一上班,腦海裏老想著慎潔晚上舞的約定,看看台曆,這周末倒是快得很,眼睛一眨就到了,真的是日月如梭。想到舞,心裏又泛出些許憂慮。這區鎮這麼小,就一條直咕隴咚的大街,去舞碰見了熟人咋辦,有口難辯啊!一會又想到股市近來熊而不牛,他倒無所謂,慎潔呢,套了一千五百股的藍田。這個決策失誤造成的損失,慎潔嘴上是沒有說,錢留生心裏卻不是滋味的,先解決股套才是根本。
錢留生坐在辦公室,靜靜地想著舞,靜靜地想著股。他有點後悔進股場。
這鎮的股市就在喜洋洋卡拉廳東麵一點,就二百米吧,這是華夏證券交易所的一個營業廳。利民鎮是由撤縣變區整個建製劃歸市管以後改稱街道了,但是人們還是叫不慣,仍舊叫鎮。這裏的觀念好像慢了半拍,本來撤縣進石陵市還可以早一點,隻是原來的縣領導的思路不是撤縣為區,而是撤縣建市,不是有縣級市麼。歸屬雖然不變,都是由市統一領導,但實權不一樣。為了那個實權和級別,縣府的前任領導工作沒有少做,四處化緣,弄了四百萬走門路。從市裏到省裏直找到在中央工作的本縣籍的頭麵人物,一路鋪灑開去。後來民政部門口子一緊,因為這利民鎮靠市區才十幾公裏,建什麼市?!當時的縣委書記叫陳順發,身材結實高大,隻是嘴唇有點凸,牙有點外露,看到上麵發話,建市沒戲了,打道回府,四百萬打了水漂,帶去的女秘書聽說沾了不少光。硬幣廠宣傳處的大崔參加撤縣設區大會回廠,就傳來利民鎮上的俏皮話:
陳順發難的發, 嘴巴露出大門牙。
一天一包大中華, 帶著集資款往上爬。
廠裏人聽了隻是笑,公安局也沒人下來查,不過聽說叫廠裏成立派出所,內情背景還沒有傳出來,三千人的大廠是要個派出所,又聽說叫內退的老林籌備街道居民委員會,基層組織還是要加強的,尤其是新婚姻法就要實施。事後才知道,這縣級市與市屬區,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財政和法製這一塊。前者財政獨立包幹,支配權大;後者則屬於統一預決算撥款建設,就連上繳稅收也有區別。至於說到法製這一塊,縣級市府有地方立法權的職能,人代會有通過地方法規之權責,而屬轄區則為執行機構無立法權責了。正因為撤縣,才有了寧江區,有了區,這區鎮的城市規劃跟著石陵市統一進行,與大都市相匹配,建起了證券股市營業廳,最近還有了擴展,與上海證券公司聯網的硬件加倍擴充了,軟件也升了級,一壁廂排列了十幾台自查股情的小電腦機。錢留生進股市就是沾的設區的光。而慎潔一進股市首先聽到職工講的不是股,而是兩句順口溜:
股票彩票花票,全靠運道。
解套中獎罰單,白茫滔滔——白忙掏掏。
這股票彩票說得明明白白,花票就難說得清了。那是在賓館開房間被治安處理的罰款單,沒有結婚證亂來不得的。這利民鎮對硬幣廠實行內外有別製,地方人員亂來罰款五千即可,而廠裏的罰款一萬,理由是該企業不歸地方管轄,是部屬企業,經濟收入大大的,才翻倍計算罰款的。所以,廠保衛處的老殷每被通知去領人就說這罰款不合理,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哪能欺負硬幣廠呢?老殷是從部隊轉業下來的,他在尤太宗將軍的部隊幹了多年,講這話怕誰?
說硬幣廠職工收入高是有依據的。
華夏證券利民鎮營業廳股民成份基本上是硬幣廠的,足足占了百分之七八十吧;至於剩下的就有點複雜了,有教師,有商業職工,有個體老板。硬幣廠職工炒股,主要是被剛開始的股市利好行情吸引進來的,買啥股啥股漲。人是利欲誘惑的奴隸,微利就受驅使何況到了暴利呢?再加上有點經濟基礎,不是說越有越精麼?見炒股有利誰不去炒。越是錢少呢越是想暴富,最好花兩元中個特等獎五百萬。開始進股市都是單線聯係,一傳十十傳百,就像當初做安利那樣,親戚串親戚,一串一大串。有的班組車間處室沒幾個不炒,也不泛有幾個整建製班室的一咕腦兒帶了進去的。這裏發揮的集體主義精神簡直就像《神曲》天堂圖裏的水晶天,到了極頂。有財大家發,義氣得很。錢留生進了跟著動員慎潔進,就連不易動心的段剛書記還投資了三萬。一人進眾人跟,硬幣廠炒股的有個最大特點,贏錢不隱瞞,賺了錢全廠即刻傳遍,輸了錢縮頭烏龜般一聲不啃。好在大都隻投三四萬左右,十萬以上的和萬把的極少。然而股市美景猶如曇花一現,股市熊了,一熊到底,炒股的悶了。一個個在水晶天裏飄飄搖搖,墜入了但丁的冰湖,都冰凍在湖裏,好在還透明著呢,畢竟是水晶麼。股民依舊,但是人氣不旺。想出來的出不來,割肉吧心疼,慎潔的藍田股二千點買的,跌到一千六百點,套了三塊,錢留生想拋,慎潔不幹,虧三塊一股,總想等明天會翻上去。錢留生最近很是緊張,每到中午,就和段剛伍元左喻郭小華伸長脖子看著股屏幕,心裏卻玄乎著,說不定哪一天一刀下去,沒了。套住的想出來,割肉舍不得,見到個股選的好賺了錢的,心頭又癢兮兮的。盡管股不好炒,股難炒,還是有人帶著資金往裏跳。就像魚鴨子下水,在水裏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銜著了一條魚,魚老板將魚鴨的頸脖子一捏,魚就收到了魚簍子。原來那魚鴨的頸脖子上扣著一根繩,魚老板就靠那繩子讓魚鴨子為他捕魚,魚鴨子樂此不疲,就是想等到最後吃上魚一條。
這天中午,錢留生惦記著那股,沒在食堂吃飯,回家了。他有兩個任務,手頭上的藍田股得拋,當時買的也不多,才一千股。今天果真反彈了一下,已經到了十四塊八的位置,十四元九買的,就一角的空間,除去印花稅手續費,賠不了幾個,幾百塊錢哪裏不用,就這個位置也等了個把月。前幾次錢留生炒股也怪,那股就像同他過不去似的,一買就跌,一跑就漲。慎潔已經開始懷疑錢留生的判斷力了。這實在也有點冤枉他,買藍天股上了伍元郭小華的當,他們手頭上的藍天股二十七八塊買的,這還不是最高價。蠻以為跌到了十四塊多點探底了,誰知錢留生買的隔天就是一個跌停板,直把他跌的喘冷氣,叫苦不迭。因為他動員了慎潔啊,還比他多買了五百股哪。所以今天曉得到了買的價位,不再奢求大漲大賺,保本拋了就行。想著,錢留生自感責任重大,決不能讓慎潔賠。
慎潔炒股純粹是跟著錢留生鬧著好玩,她從來不動腦筋,錢留生叫她買哪個股,就買哪個股,叫拋也是,百依百順。慎潔炒股與其他股民不同,她是來休閑的。她稱自己既不是股民也不是散戶,這些股市的專有名詞,似乎全然與她不相幹。休閑的意思,就象古時侯的隱士,她曾同錢留生說她是閑雲野鶴。慎潔將自己炒股看作休閑,隻有錢留生知道這休閑兩字真正的含義。“休閑”字由“人木門”組成,休也,人靠樹木旁休憩,合在一塊,那寓意就是說她累了,靠在錢留生的肩膀上休息休息。歇在家裏也是歇,到的股場她就喜歡看錢留生炒股的那氣氛:麵對股市風雲,波瀾不驚,穩如泰山。她欣賞這種有大將氣度的股民,那是一種修煉,沒有身臨百戰,大起大落的磨練,沒有高深的學問是達不到這個境界的。慎潔就喜歡看錢留生麵對大盤,鎮靜自如,大有泰山崩於前而心不變的氣概。至於那種賺了喜洋洋,走路腳都生風,折本了輸了呢,腳都打漂,四肢無力;慎潔看到這些人,再看錢留生,簡直是天壤之別。然而,錢留生私下裏卻對慎潔說,這也是常人心態,炒股實際上也是一種精神樂趣,不炒股哪能嚐到個中滋味。動員她進了股場就得對她負責,也就是對錢負責。人親財不親,情人為錢反目也不是沒有。慎潔的投入不多,錢留生叫她拿出存款的三分之一。慎潔盤算了一下,自打富守行離婚以後,因為自己要了房,小孩又歸了父親,所以兩人原先的老存貨一齊給了他。還是富守行不忍心,留了五千給慎潔周轉過日子,隻拿走了十一萬的整數,買了套八十平方的兩居室,外加裝潢,父子倆總算安居有窩了。三年裏,慎潔的月工資連同行貼午餐費獎金行不郎當在內,一千五六百塊,女的吃在其次,穿倒要講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女為悅己者容,為了錢留生,這衣服不能一天一新,也要一周兩新吧。所以一年存個萬把,還得勒緊褲帶。錢留生叫她拿出一小半,她開始有點舍不得。一分一厘摳下來的存款進到股市,那可是個無底洞,吞了劃不來。經不起錢留生鼓動,加上那個行情還算可以,就比方炒那個氣氛吧,咬咬牙拿了八千。錢留生一看,心裏怪她酸不拉稀的小兒科,嘴上說,我貼你兩個,湊個整數吧。慎潔聽了心裏樂滋滋的,真個是女的愛鈔,男的愛俏了。立馬將身份證交給錢留生到證券營業廳立戶開帳辦了炒股磁卡。慎潔一進股場,低吸高拋,還真的賺了兩千。
慎潔待拿到炒股磁卡,過了三天悄悄改了密碼,至今錢留生還蒙在鼓裏,隻記住個“419991”。這倒不是慎潔不放心錢留生,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人都給了他,主要是不想讓他多費心。撤單買單自己來,他發個話,雙方省心。
錢留生到家一吃過飯,就給慎潔發了個信息,約她到股市大廳。能拋就拋,賺一個是一個。剛走出民綠路,迎麵碰到左喻,才拐個彎,伍元從證券營業廳過來,見到就說:“上揚上揚。”左喻忙問:“上揚多少?”“上午收盤結束到了一千六百五十點。”錢留生“嘿”了一聲:“一千七怎麼還沒到?”伍元見後麵段剛也來了,顧不上評論股盤調整,急忙說道:“左主任,我回家吃午飯,你見到繼續上揚,趕緊來信息。我那股差四元不等了,拋了。”左喻說道:“我手機沒帶。”這時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麵的慎潔說道:“伍科啥股,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給你發吧。”錢留生聽了忙說:“伍元的我知道,你走吧,隻要一漲我負責發。慎潔你就不要操心了。”說著,眾人就急匆匆向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