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雅不雅,這泄不是那泄。”錢留生話沒有完,教育的暴頭走了進來。暴辛辛手上拿著一遝紙,那紙卷著個圓圈,眼睛對著那圓孔瞄一瞄可以看到很遠的風景。田雲站起來剛說了個“坐,”暴頭大大咧咧坐在田雲椅凳上將那遝紙往桌子上一摜,跟著手掌壓在那紙上,形如內功練到家的武俠高手,掌氣隨即吐出:“你們這考核欺負人到家了,憑什麼我們是末等?下個月聽說還是三等,你們給我解釋清楚。”
錢留生說:“暴處你有話好好說話。這三等不是我們一家定的,那次你也在場。何況又是各部門打分的。”
“屁,”這一個屁字說得急,那氣中帶著口水從桌子這邊噴到了對邊錢留生的臉上,到底與郭靖差一點,還欠點火候,不能運氣自如,馭氣術不到家。錢留生也不怪他,就是怪也不好發作,坐在那邊隻得將臉側過點,右袖管抹了一把。暴辛辛是中師畢的業,文化不高,血液A型,耿直有餘心胸不寬。這倒不是說A型血液的人不行,而是他的脾氣急躁,就像幹柴澆油,一點就著。這決不能算到血液型號上。而錢留生在硬幣分廠曾經為了澆鑄中級工外培報銷培訓費的事領教過了暴頭的火爆,但是那次是為了別人而崩。今天這情勢不同,這暴頭明顯是衝著他來的。田雲在一旁心中也有數,這教育與勞資合並,貝津是銀校畢業,老印製出生,他的根底厚多了。眼見得暴辛辛的正處不保,降到副處使用,他就要個麵子。這末等獎金就像長了個眼睛,就是盯著他。團委本身副處級,末等二等無所謂的。退休辦麼更不打緊,可有可無的。唯獨這科教興企的第二支柱教育進了末流,眼見得要被淘汰出局,這口氣在獎金考評會上有束倫溫壓著,想發不敢發。田雲他們都沒有料到,暴辛辛之所以敢於找企管部門的岔子,他把他的烏紗甩在危平那塊了——他遞了內退報告,退休不幹了。再加上這錢留生還是副處級主持工作的,他暴頭老買賣的正處級,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半級雖然壓不死,虎威吼吼,還是有點地震餘感的。
“馬上要投選民票了,我們改日再談。”錢留生打了個太極拳,試圖化解他的九陽真經的罡氣。
“這末等必須改過來。不說給個一等,至少二等。”暴頭將壓著的那紙往錢留生胸前一推,估摸著兩人貼的近,但見胳膊尚未伸直,那紙就到了錢留生胸桌前麵。錢留生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暴頭的手又不縮回,僵持間,明敏想來接。斜眼看到暴辛辛放著臉,陰沉沉的,好像進入了黃梅雨季中期,積雲太多,那雨水直待潑泄下來。他不敢淌這趟混水,那移動了兩步的腳生了根似的紮住,眼睜睜瞧著。田雲一見這架勢,忙轉身去拿個一次性杯子,想倒杯開水壓壓火。暴辛辛的手大概伸得太久累了,又往前一送,這下抵到了錢留生桌前胸膛的心窩處。錢留生猛地一股氣從丹田湧出,欺人太甚了。也不說話,幹脆往前一挺,那前胸又將那卷紙挺了過去。暴辛辛一把抓過那卷紙往對麵一摔,無意中飛到了錢留生臉上,隨即飄然墜地。錢留生嗓門一提八長高:“你別在我這裏逞能發威,算哪門子好漢。這三等是我定的嗎?”
錢留生出口來個發威,頓時倔脾氣的暴頭一扭說:“你瞎了眼睛,專門揀我們軟柿子捏是嗎?我不是她!”“她?!”這個字好似晴天霹靂般,激得錢留生暈了頭轉了向,摸不著東西。臉色由紅泛白,胸口間“咕咕”冒了幾口氣出來,向後一倒癱坐在椅子上。“她?——郎還是慎?”暴頭幹脆來了個自接話頭,大有痛打落水狗之勢,大聲說道:“我說的是單人旁的他不是女子旁的她,我不是宋團委的他。我明天回家了,我不幹了我怕誰?”這時馬休安尤秦官林正好從分廠上來,一連幾個“她他”不覺都圍攏來。這暴辛辛一看人多,就像小孩子要糖吃大人不給躺在地上裝瘋撒賴哭,原本三人聲音還小點,看到有人勸,那嗓門更大:“官處馬處尤處你們評評理,這科教是第一生產力,教育又是基礎,沒有培訓哪有素質人才?現在有人挖牆角,把基礎打入十八層地獄,這樣的考核叫激勵麼?!不!這就是激退。”看到三個處座大睜著眼睛看他,像是在聽演講報告似的,又慷慨陳辭道:“我們二十幾個教師,中高級職稱的有十五六個,拿了末等,這獎金才抵的上勤雜工燒水的,真的是知識不值錢了。讀書無用論的餘孽流毒還沒有肅清?何況,何況,”說著好像記憶一時堵塞,忙低頭彎腰拾起飄落的那紙頭說:“何況,你們看看,上個月我們上課有六百八十節。按照規定每人八節,每月一人三十節,我們超了二十節。大量的管理還不算,眼睛呢?”頓了頓,反正退休了一說了之:“什麼叫管理?管理就是要量化,用客觀的數字說話。搞什麼人為戰略?國家搞不好的地方就是人為造成的!你說我們末等,那是誰家的管理?是哪一門子管理?”
“緩緩氣再說。”田雲端上一次性杯子說。“別虛情假意,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惹這一套。你企管的水我不敢喝。”暴辛辛手一推,不料想正好碰到那茶杯口上。紙杯口軟本來就不好端,田雲回手慢了半拍,“啪”的掉在地上,剛好明敏站在尤秦一邊,準備拉架的。那杯子象長了眼睛似的落在腳背上,水一下傾倒在腳麵上,直燙得他齜牙咧嘴叫道:“哎喲哎喲,燙死我了,燙死我了。”好在真皮鞋,隔熱效果尚好。幾聲驚叫驚醒了暴頭,萬一燙傷了算再工傷事故,自己那風險抵押金扣去百分之三十,就三四千沒了,劃不來。就向門邊走去,邊走邊回頭說:“我的報告給了幹部處,我再找薑廠去,不同你們纏。秀才遇到兵,該我倒黴。”到的門口,束倫溫從安全處轉過來,對著馬休安哼道:“馬處你看啥,有事。”一聽這話,話裏有話,官林尤秦三腳並作兩步回到了自己辦公室。
田雲再看錢留生還坐在椅子上不動,忙搖了幾下。錢留生長長的“噓”了口氣,慢慢緩過魂來:“悶,我這胸口悶。”說了幾句話就不說了,隻用手指指右邊抽屜。明敏急忙拉開拿出一瓶降壓靈,錢留生搖搖頭。又掏出一瓶複方降壓片,見他點頭細看了一下說明書:每次兩片,急忙擰開瓶蓋倒出。錢留生又搖搖頭。“嫌少?”田雲說:“給他加一片,我知道的。”取出三片,接過田雲的茶杯伺服下。過了一刻鍾,錢留生舒了口氣,臉色始由白轉紅。
“倒黴。”明敏說著提起褲腳管,那腳背紅紅的,就像西瓜瓤半生不熟樣,好在皮鞋裏穿的是郎芬春給他買的厚襪,隔燙效果還有點點,否則有他的好看;手是萬萬碰不得的。這邊還沒有轉身,門口闖進郎芬春。進來一把攥住明敏手問道:“聽說你被開水燙了?我看看阿要緊。你哦,人家上課都不定心。”
田雲不覺好奇說:“這消息真的靈通,傳得這麼快,誰打的?”“喻羊家的小劉電工手機發信息告我的。”郎芬春隨即揭起褲管,硬脫下他的襪子,玉手輕輕按了一下紅紅的腳背:“疼麼?”明敏的腳往後直縮道:“不礙事的,你下課啦?”明敏說著就吸了口涼氣。郎芬春盯著明敏眼睛說:“這開水倒長眼睛,飛毛腿導彈帶製導呀,轉揀老實人燙。”說得田雲臉上不自在起來。
“這暴頭真不是好東西,來吵架殃及無辜。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那計算機課我也不想上了。”郎芬春說這話確實有緣故的。暴辛辛聘請她做兼職教師,給職工培訓初級計算機知識。一節課才三塊五毛錢,肚裏早就有火。當時說好給五塊的,到造冊發錢暴頭硬說上班時間講課,扣下一塊五去。聽得郎芬春這麼說,田雲附和道:“他有權得很,束廠的話他都敢不聽。月度獎金考評會上說了,過後一律不得找部門反映獎金等第的事,他偏來尋釁鬧事,偏到處找人訴苦。聽說要走路了,廠裏少了個禍害。”
田雲沒料想束倫溫正在隔壁馬休安辦公室,聽到有“束廠”兩字,蹩過身來瞪眼道:“老田誰不聽?誰好看?我怎麼不知道。”錢留生看到束倫溫忙遞上暴辛辛幾次送過來的那卷紙說:“束廠你看,這暴頭還同我算這上課的節數。這課我也知道一點,地方教育部門規定要十二節以上呢,還是主課。他才八節的課量。咱是工廠,又不是教學單位。”束倫溫擺下臉說:“你也沒說圓,你是見到他給他一句話一說就犯了傻。”說完拿著那紙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