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留生站起來讓喻羊走到前台監票。喻羊和安樂華兩人從左旮旯裏抬出票箱。那票箱齊喻羊衣服上衣第三排鈕扣平肚肌眼,足有四尺高,二尺見方。木框夾板,實心的,挺重。前門掛著一把鎖。
“轉過來。”蘇姍一喊,喻羊忙低頭看,原來那門鎖的一邊朝著主席台上的領導小組,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朝向選民。“打開鎖,檢驗照像留證。”隨著蘇姍的指揮,辛玲從褲袋掏出鑰匙。宣傳報道員兼攝影孟任林脖子上掛著的長鏡頭高級傻瓜照相機,對著那木票箱“嚓嚓”的撳了幾下,隨著閃光燈的跳躍,攝入了那空空肚子的票箱。辛玲到底是保衛出生,懂得留證據的過門關鍵,在上鎖之前,又將票門打開讓底下選民看清楚。宣開開剛要宣布投票開始,薑誌雲站了起來,向喻羊招手。
喻羊走到他麵前問:“薑廠有話要說呀?”“不是。喻處你把我的委托書請宣開開簽個字,要主持人簽了字這委托書才生效的。”喻羊一看,委托人陳貞勤,被委托人薑誌雲,批準人是空白。於是急忙遞給宣開開,宣開開又轉給幹謝東,主持人不帶長,簽字無效。
會場裏的選民看到薑誌雲站了起來,還以為他要說幾句話,都注視著。後來聽得是簽那字,不由得一陣低語。陳貞勤是他夫人,薑誌雲這一站,加深了夫人印象。陳貞勤在技術處管資料,人緣特好,脾氣耐。不管是誰有什麼事同她一說,總是笑;要不就勸慰幾句。如叫她轉達給她老板薑誌雲反映的問題,她總是一句話,二傳不到位的,直接同他講,看他屬虎實際是羊,有我在旁邊給你助威呢。職工們都曉得虎入羊口,背地裏笑她“二傳到位。”她家三室一廳,單會客室就兩個,除了一個大房間外,沒有多餘的地方。好在孩子在國際化大都市難得回家,接待職工是要兩個會客室。陳貞勤被人推薦為人大代表候選人,純屬機遇,曆史進程的浪花朵朵。推薦人大都看在她丈夫薑誌雲麵子上。因為這代表是要反映職工意見的,沒有強權之位的人壓陣,難以行得通。而陳貞勤呢,聽到叫她當候選人,當即找到幹謝東要求除名。她甘居默默無聞一輩子,在家綿羊一隻,管薑誌雲也是用的綿刀計。再幹三四年都要退休了還去當代表坐冷板凳,她不願意。陳貞勤心裏也知道,自己的條件倒是符合,非黨員——管理人員——女的,然而自己不是那塊料。幹謝東好說歹說,又有規定規則,也就身不由己。就在這時郎芬琳在後排也是坐立不安。她是擔心得票數少落選了麵子下不來。按理她在生產處,長期搞得是綜合統計分析,思路清晰,業務也精;說話不急不慢,猶如低吟唐詩,節奏語感特強。發言談話一把好手,可惜她的知名度與陳貞勤雖可以匹配抗衡卻有著本質區別:問題都出在丈夫身上。郎芬琳丈夫辛桂生屬於下海異類;陳貞勤丈夫屬於官運亨通類。印製行業跳槽有兩種,一種是製模美術設計的尖子,出去賺大錢的;一類就是混得不得誌的。老辛即屬於後者。他原先曾是三產經理,辭職下海丟掉印製金飯碗他是特殊行業第一人。而他已經接近三十年工齡,就退休也能拿個一千七八。當時多少人替他惋惜,有的就說是郎芬琳的原因,管不住丈夫的女人無非基本功差一籌,管夫得管嘴管床。這兩管是最最基本功夫之一。實際上老辛辭職也是實屬無奈,男子漢一旦傷了自尊,死都會退卻,何況辭職走路?下海的男人心野心花,郎芬琳是有心理準備的。辛桂生起初就在鎮上的開發區自己辦了個紀念章生產廠,小打小敲,設計品種多而精良——人物頭像、名勝古跡、曆史文物、單位節慶應有盡有,就連學生校徽也照做不誤。製作方麵有金屬壓印、木質工藝、竹根雕刻,小批量品種生產不斷,竟然收入頗豐,單單繳稅一年就得十多萬。可是哪個人的心口塘是平的?有了一萬想十萬,有了十萬想百萬,有了百萬想千萬,社會就在這欲想中滾滾向前。所以廠裏職工對郎芬琳是毀譽參半,一者職工都知道她丈夫是大老板,二者呢,也都知道郎芬琳是活寡一個。下海的丈夫很少進家,隔壁鄰居並非是臆測,看車沒影。郎芬琳心裏早就籌劃好了,當上代表這第一個提案就是要製定婚姻法實施細則,當丈夫發了財不顧家得有個製裁法子;起碼叫他一文不得,看他還神?神不就是有錢在做後盾麼?財大氣粗,曆來如此。落選了就提前退休,做個全職太太,隻要辛桂生不提出離婚,睜隻眼閉隻眼,任他在她人床上顯威風,都到了微軟時間段了,還有幾年神?三位候選人唯獨慎潔,氣閑神清。她不在主會場,各分廠獨立設置投票箱點,所以選民不需要集中。慎潔心明眼亮,對這代表根本不計較。她也知道,職工們會有幾百人選她,但過半數就難了,為啥?離婚的單身女人本身就有著豐富的故事。單身女外出當代表開會,極易遭人非議。你就是身再正,人們心裏就是有股陰影:女人不依附個男權勢能當上個一官半職?要麼上代祖宗強硬。寡婦門前是非多。慎潔不是寡婦,然而才貌雙全的巾幗奇女子,雖說不上萬人迷,回頭率還是有的,能不發生精彩的故事?再說你別看慎潔到了四十“豆腐渣”的年齡段,那身姿還是黃金律呢。“一白遮百醜,”臉色依舊細皮嫩肉。尤其那雙眼睛簡直與年齡大相徑庭:年齡大一歲,眼睛愈加深邃,橫生斜乜就發射出許多情愫電波。大概驗餅子練就了神眼。慎潔最近心情好多了,也許在伍元的感召下,慎潔的聰明才智又有了用武之地。新近提了個提高硬幣檢驗效率必須在標準工藝上下功夫的建議,伍元拌嘴以後有了這個建議,另眼相看那是沒話說的。不打不成交,年終獎金,車間提成的那一塊,伍元多給了她三百,慎潔也不感謝。有付出就得有回報。反正伍元喊她來麻將,就用它當本錢。想到伍元第一次喊她玩麻將塞給她一千塊她就笑,如今才打了幾次呀,剩下不多了。錢沒贏這麻將倒有點上癮了,到了周末就想搓幾將。輸了也是他的,贏了還本。但是慎潔總覺得有點不妥,看到伍元心裏總是有點猜疑,他怎麼會給她一千?難道真的那麼純情就玩玩麻將嗎?錢留生算是被考驗住了,叫他拿一千來牌,算是黃鶴衝天飛了不見了影子。
喻羊將宣開開遞來的簽著幹謝東大名的委托書交給薑誌雲,坐在一邊的巴塵華看到了就問:“喻羊,你還在發什麼,我怎麼沒有?”這大嗓門在會場上簡直是泥牛入海,毫無聲響,喻羊也沒聽見。巴塵華於是要過蘇姍手上的話筒撳開按鈕借助於擴音設備又重複了一遍,那聲音終於脫穎而出,非同凡響,壓倒了前頭監票員的聲音。“快點,發票。”巴塵華這一喊,四周的人幾乎要捂耳朵。薑誌雲笑道:“巴處,你減點中氣發音,耳膜震破了,你要賠償人身損失的。怕是你妹妹林玲那邊都聽到了。”巴塵華被薑誌雲這麼一說,降低一半音量說:“薑廠,我這裏都是氣。我今天就投你家陳貞勤的票,讓她為我們到地政府說說話。我們的飲水問題、孩子上高中的費用問題,房價問題……”“好了,你們還是選別人,她做個主婦行,當代表可是趕鴨子上架。”喻羊這才知道剛才是巴塵華喊他發票來著,就回答說:“巴處,還沒到發你的票你喊什麼喊?”馬休安正好在他身邊,頂他道:“老巴你還有氣啊?每個月薑廠給你個一等獎,年底的綜合獎不要太多哦。”薑誌雲急忙阻止道:“老馬頭,你少說兩句啊,別人退休前提前一年就不聘,你當頭到月多拿多少?船直直過,別去撞橋墩。”兩人馬上不再吭聲了,老老實實坐著等票。
“請監票員點選民人數。”宣開開兩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看著蘇姍喻羊喊道。一會喻羊報道說:“本會場應到二百零五人,實到一百四十八人,委托托票三十人,缺席二十七人。”看到會場有噪音聲,喻羊一伸脖子高了八度喊道:“符合過半數的條件,可以選舉。”蘇姍接著他的意思補充說:“選民數符合過半數規定,可以發選票。”於是辛玲安樂華取出票袋,揭掉封條,分左中右由前向後發票。
“順序順序。”宣開開忙拍手喊:“大家注意,各位選民注意:選票上有兩排,名單下麵空格裏畫圓圈是同意,打叉是不同意,什麼也不畫是棄權。然後從第一排起,依次序上前投票。攝像請注意。行事莊嚴的一票,不要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