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薑誌雲朝自己看,束倫溫好象有點遺憾,他怎麼從空中飛機上平安下來的呢?怎麼爆炸沒響?這個腎氣外溢的老江湖竟然在公司提郝大正接他的班,自己這麼有能耐就是不語!那種心思已經柔腸萬轉了,沒有影子了,眼下聽得薑廠的口音,以為是叫自己打頭陣,聳了聳肩說:“今天召集來三件事:一件老盛的傷,二件是小倪的失責,三件一等獎。錢處你說說。”
錢留生自來到束倫溫辦公室,總覺得精神集中不起來,被薑誌雲的“三拉”觀點搞得暈頭轉向,神情恍恍惚惚的。猛地聽到束倫溫點他的將,忙打開夾子,馬休安就笑:“小錢,你就隨意說,我看你一講話就打夾子,像有板有眼樣。”
“別亂插嘴。”束倫溫打斷話頭。
錢留生眼睛掃了幾下明敏擬的草稿,花花的看不清楚,於是又合上,用舌頭舔了下嘴唇說道:“關於老盛的傷,因冒出汙油水跡地麵打滑老盛抓住工具架子框跌倒被壓傷了腳趾頭,屬一般事故;管道工小倪當然有責任,免一個月獎;維修事先沒有在暖氣房設立預示警告牌,分廠指揮不當免獎 ,按章辦事,得扣部門就是分廠三百元,個人一百元,創優達標項目裏扣八分。”大家就朝郝大正看。
“那防漏地磚怎麼會跌?安全管理滿分多少?”薑誌雲問。“一百五十分,”馬休安回答。
“機械分廠小倪卸下安全閥沒及時堵口,供氣房送氣導致閥口棉球噴出,致使半成品餅子,據慎潔說,重新返工進行酸堿洗的成品就有三百多公斤,受汙染嚴重。錢處的意見是對的,扣部門和責任人免獎。”汪狄補充道。
“部門扣獎有無條款?指揮不當免獎?”薑誌雲看了下郝大正:他臉繃得緊緊的。
“有,綜合管理第五條考核細則規定,管理不到位扣部門三百,主要領導……”錢留生說著就要打開夾子,束倫溫擺了擺手。
“不用扣這麼多,參照下一條款,工作不負責任,扣部門兩百吧,分管領導一百,直接責任人免獎。”官林插嘴說。
“為什麼?”薑誌雲詫異問道。
“因為工作不負責與管理不到位是有區別的,前者指人的行為,後者是指管理略有失誤,考慮欠周到。”錢留生好似清醒了許多,郝大正不說話不等於沒有想法,他想緩和氣氛,融洽關係。這機械分廠這邊,幾件事半途而廢,年前的工時承包,搞得自己灰溜溜的,這回又出了餅子汙染、人身受傷的事故,不了了置是薑誌雲的一貫做法。
“說第三件事。”束倫溫朝在座的掃了眼。
“這五月份的一等獎是生產處,財務處,物資處,三等獎的是……”
“好了,小錢不用說三等獎的部門。”薑誌雲望了眼巴塵華:“生產處一等就算了,這財務物資難道比安全質量重要麼?”
“安全是因為汪廠這邊的事故,質量處是與稅票質量有連帶責任:檢驗員沒有檢查出串號,石陵市國稅局有反映。這一點,巴處了解。”
馬休安大聲地說:“錢留生,你就是榆木疙瘩不開竅,這個倔脾氣難怪郎芬芸離開你呢。已經說了不是事故,是老盛自己不小心跌傷的,我已經同老盛談了,待遇不變,假也不變。不作為生產工作期間的工傷,既不影響創優扣分,又關係不到扣獎。”
汪狄馬上說:“月獎過五天免,這是勞資處規定,有考勤標準的。”
“作為病假處理,用調休假抵衝不就得了。”官林咕嚕道,氣歸氣,可不能像馬頭,麵子上過不去,一等獎看來又泡湯了:“稅票質量我們質官處連帶責任有冤枉,他們分廠的管理有問題,工序不順,稅票庫房沒有雙簽雙管,我們隻負抽查不力的責任。”
束倫溫看看馬休安,薑誌雲又不作聲,明裏是暗許的味道,就像情人提出的要求,不表態心裏就是要為她辦去。正想有所表示,偏錢留生接著汪狄的話音鑽起牛角尖來:“明明是上班砸傷的,還說自己不小心?哪前年老牛開車床,機子沒停拿棉紗過機床底板擦油汙,戴的手套被電動機齒輪齧合拉進去了,左手指骨折,才鋸掉半節小指還扣了單位的百分之十的平均獎,還行政通報,又是扣當事人的當月獎金。這次老盛的右腳趾截去了兩個,還抵不上一個無名指?能擺得平嗎?”
“腳趾頭是看不到的,”馬休安說:“我來擺平,此一時彼一時,影響了創優,全廠每個職工少發一個月工資,誰承擔得起這個責任?”話說到了這個地步,錢留生按理該停了,誰知又冒出了一句:“哪,還要不要實事求是啦?還提不提製度麵前人人平等啦?”
官林和巴塵華已經站起身來,束倫溫一擺手說:“都別爭,就這樣定,有意見保留。”薑誌雲點了下頭,站起來到三樓柳昌勤辦公室去了。
錢留生一回到辦公室,田雲忙問:“五月份的獎金怎麼說?”錢留生簡單聊了幾句,把明敏喊了進來責備說:“小敏,你寫的這發言稿還說什麼機械維修工顧全大局,派人加班,檢定安全閥出了意外?你這筆杆子真行啊,筆下生輝啊!”
這話說的明敏僵在那裏半天,原來近視的眼鏡子裏透出閃光,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來廠工作六個年頭了,可從來沒有哪個領導如此訓斥過他。不過這一次他是聽了郎芬春的枕頭風才這樣寫的,形勢眼看對錢留生不利,不能跟著掉下海,沉沒到海底那頭就再也浮不上來了。因為有了這個心理準備,所以他也不反駁,隻是低低說道:“錢處,我還不是為了你才這樣寫的麼?郝大正,郝廠要到總廠當……”
“我知道,總廠副廠長,準備接班,得罪不起。人活著要有點骨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還是文學行家呢,光讀就行?”還想再說什麼,馬休安闖了進來,看到田雲就說:“田處,你也是老幹部了,做工作就這麼難?”
“啥事?”
“老盛麼,叫他休病假,他還不幹呢,非得要那工傷待遇。真是死腦筋,這病假待遇還超過那工傷待遇呢。”
“按理說,錢處是對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們硬要弄出新套數來,節外生枝,後遺症多呢,以後呢?”馬休安硬忍住不說,他心裏清楚得很,這企業管理到頭了,凡是薑誌雲上樓找柳昌勤,就是動幹部崗位的,柳昌勤到二樓找薑誌雲,就是動機構編製的,多少年形成了慣例,別人鬧不清,他馬元老退休了再鬧不清——白活了半輩子。
就在這時,郎芬芸打了電話過來,說是官林才通知她,叫她去上海學習,要一周呢,叫他照顧好小昌。錢留生接著電話,想到官林才剛說的一番話,硬要抬著那考核細則的下下條款,巧妙得很,就這個下下款部門獎金少扣了,但是部門頭郝大正得免獎,分管廠長也跟著。真是人拉不走,鬼牽了直跑。人算不如天算,典型的馬屁拍到了大腿上。偏自己想不起來,抱住上上條款。這還不算,看官林的神態,怕是還要找慎潔的岔子。這成品檢驗漏一枚……他不敢再想下去,官林為何要這麼做呢?
“馬頭,又委屈你了。一等獎讓物資尤秦撈走了,下個月定是你的了。生產一等,薑廠是說得玩的,哪能真的拿掉呢?”錢留生擱下電話對馬休安說。
“哼,還下個月呢,我說不定就回家到退休辦養老了,安全這碗飯不好吃,太累,整天提心吊膽。”
明敏又將改好了的月度獎金稿遞給錢留生,錢留生讓田雲接,他心裏打起了退堂鼓。這時手機鈴響,忙開開看,原來是信息,他也沒有勁,於是不加理睬。田雲看過改了幾個字問道:“幹脆下午開掉算毬,省得拖在這裏掛著不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