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平安夜。
潔白的雪花羽毛般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毫無防備地,像是要用鋪天蓋地的純白,吸附走世間所有的混濁。
雅洛正獨自佇立在公司門口,驚喜萬分,為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雪。
她已八年未曾見過雪。南方不似B市的四季分明,過於溫暖的冬季沒有足夠寒冷的力量,積蓄出如此酣暢淋漓的雪白。
似乎她對雪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槐城。
彼時她和孟之陽並肩走在放學的小路上,也是一樣說下就下的漫天大雪。身邊的少年也是如此驚喜地露出一口白牙,望她的眸中盛滿醉人的笑意。
還有寫在積滿雪的車窗上的兩人的名字,粗簡的線條,卻是如今難以企及的幸福。
人麵已非,唯有雪景依舊。
她走入飛舞跳躍的雪花中,任由它們落滿肩頭和發梢。伸手,片片潔白瞬間在皮膚上化為滴滴晶瑩。
美好的東西總是看得見卻留不住。她怔怔地看著掌心的一片虛無,癡癡笑著。
你在看風景,卻不知何時自己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緩緩駛過的保姆車內,孟之陽望著窗外,忽然目光定格,一臉溫柔。
小祝許久沒見這樣的他,循望過去,喜上眉梢,“咦?這不是小魚姐?”回首,“哥,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孟之陽並沒有回應他。視野中出現了他眼中一貫清冷的那個男人,此時卻溫柔低頭,滿目寵溺地,為衣衫單薄的她披上厚厚的棉衣,細細攏好。她抬頭,眼神相交,粲然一笑。
那抹溫柔僵在俊顏上,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孟之陽收回視線,淡淡地,“不必了。”
寧逸捂住她裸在外邊凍得通紅的雙手,搓了搓。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欣賞他的手,指節分明、形狀修長,手背上粗糲的摩擦感,卻讓她不得不注意到與這樣的手並不相稱的老繭。直至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傳來,雅洛才意識到他們之間有些逾距的曖昧,不自在地抽回手。
見他沒有半點慍惱,她大大咧咧地又伸了隻手出去,掌心向上,“拿來。”
寧逸了然地勾起唇,卻道,“什麼?”
“別裝了,沐雲給我的禮物,拿來。”
他湊近她,痞痞地笑道,“陪我過節,就給你。”
雅洛一愣,瞪大眼氣鼓鼓地嚷道,“威逼利誘,強人所難!”
他幹脆不由分說地拉過她往車裏塞,“讓你陪我過聖誕節,又不是情人節。有什麼好為難的。”
一軸畫卷緩緩展開,滿紙濃鬱的金黃,金黃的海麵、金黃的沙灘、金黃的礁石,還有並肩坐在礁石上的三個金黃的人影,即將躍出海平麵的旭日,單一的色調,卻千變萬化、靈巧生動地道盡所有。
彼時鳳沐雲一襲鮮紅的長裙,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獨自坐在普吉島細膩的沙灘上,手中畫筆翻飛,勾勒著眼底生氣勃發的壯麗落日。
美景在前,卻無人共賞。她忽然覺得有些遺憾,想起那日的山頂,知己兩三人,談笑風生。於是手隨心至,將三人的身影融入畫作之中。
車窗外是白雪皚皚,畫中卻是濃入心底的暖意。
雅洛的嘴角微微上揚,“這真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聖誕禮物。”
聖誕節本是西方為慶祝耶穌誕辰而設的節日,可是在這裏卻被賦予了太多商業的意義。
在B市,一些熱門的大型基督教堂也在這天幾乎被偽信徒擠破了門檻,所以當雅洛被寧逸帶到這家地處偏僻、外觀毫不起眼卻很專業的小教堂時,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信耶穌?”
他笑道,“我不算信徒,隻是每年的這天,都會來尋求一種心理暗示,希望所有的罪孽都能得以洗滌。”聳了聳肩,“這是我在美國養成的習慣。”
雅洛撲哧笑出聲,“罪孽?深重麼?說來聽聽。”
他卻一臉認真,“人生在世,有很多的身不由已。有誰能一輩子都不做壞事?”
她失笑。這幾個月來,她既定的是非觀逐漸變得模糊,不再黑是黑,白是白。她也一次比一次更為艱難地去說服自己,她所做的事客觀而言,是正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