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下得婉轉纏綿。雨落在窗上,像是離人的淚。
孟之陽半倚在床頭,掃了一眼窗外,墨黑深邃的眸中神色難明。家明出了這樣的意外,他心中也是難過得緊。低低歎口氣,收回視線,雅洛正躺在身邊猶自睡得香甜。
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幸好,熱度沒有再上來。
昨日她暈倒在家明的遺體前,現在仍心有餘悸。醫生說她心力交瘁,發著燒卻不自知。
醫院獨特的氣息讓她在昏迷中仍是不大安穩,時不時皺著眉心。他知道她不喜歡醫院,年少時學校體檢都是不情不願的,他笑話她,她卻格外認識地說特別陰森可怖。
既無大礙,於是他便執意把她抱回了公寓。
一天一夜過去了,他有些不確定雅洛究竟是昏迷著,還是潛意識中逃避著現實的蒼白,像個嬰孩般沉溺在好夢中不願醒來。
不過她此時不知夢見了什麼,沉睡中居然掛著一絲甜甜的笑意,倒是有了依稀有了幾分當年無憂無慮的模樣。孟之陽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放在床頭的電話震動起來,他望著跳動的屏幕,微微皺眉,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外。
電話裏劉姐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孟之陽臉色不大好看,但是自知理虧,悶悶地並不吭聲。待她數落完了,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退出。”
靜默了幾秒,劉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之陽的聲音卻格外冷靜,“已經接下來的工作我會做完,新工作不必再接。到時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心意已決,就這樣。”
蓄謀已久的事終於說出了口,孟之陽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掀起的是怎樣一場風波,但是無所謂了,竟是沒來由地輕鬆了起來。
習慣性地掏出煙,吸了兩口,居然索然無味。
摁滅了重新進了屋,卻發現雅洛已經醒了,坐在床上茫然地張望。
孟之陽又驚又喜,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在她麵前坐下,“你醒了?”
怎麼又像是好久不見,細細看了看他的臉,眼窩處的青紫更加明顯了,垂眸問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了。”他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餓了吧?我煮了粥,給你盛一碗?”
沒等她回答,他便在她訝然的目光下小跑進了廚房,出來時神色便有些窘,端著碗站在床尾半天沒動。
她了然,朝他招招手。待他走進一看,果然,所謂的粥,不過是一團米糊,泛著絲絲焦氣。
“好像水放少了。”
孟之陽憨憨地笑著,很討好的表情,估計隻有她才有幸一見吧。胸臆中熱熱的,她接過碗,毫不猶豫地吃起來,大概是餓極了,居然有些香甜。
一碗糊糊很快就見了底,他心底的煩憂好像隨之少了些。從她手中接過空碗正欲去涮,卻被她拉住了衣袖,她抬著頭望他,眼神清澈,似悲傷、似哀求,看得他心頭一滯,又隱隱不安起來。
果然聽見她說,“我想去看看家明。”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她醒後或是悲慟哭鬧或是獨自哀怨,都好過此刻的平靜,讓他愈加無措和害怕。
把碗往旁邊一放,覆住她的手背,柔聲道,“等你燒完全退了再去,好嗎?”
還欲苦口婆心地勸說,她卻思忖了幾秒,竟乖順地點了點頭,然後倒頭又睡下去。他極是詫異,若不是他眼花,方才她還似有若無地衝他笑了笑。
終究是不敢離她半步,他瞧著她安然的睡顏,眼皮漸漸重了起來,眼中酸澀難當,畢竟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個整覺了。可卻是一點也放不下心來,在半寐不寐間苦苦掙紮著。
又一次被自己的意識驚醒後他心念一動,悄悄掀開被子躺了進去,伸出雙臂將她圈在懷中。她溫軟的身子仍有些燙,卻感覺到她清香的氣息盈滿了鼻間,終於覺得踏實了許多,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早已是黑沉得嚇人,自己仍是維持著先前的睡姿,下意識地緊了緊手臂,卻驚覺懷裏的人不見了。孟之陽一骨碌起了身,暗叫不好,想也沒想地衝出門。
他自然知道雅洛去了哪,卻仍惶恐著怕有萬一。
黑白的花圈綿延著,靜默在過道兩旁,燈光昏黃。哀樂聲聲,隱約裹挾著女人的哭泣。
孟之陽屏了呼吸,循著泣聲,緩緩靠近那道半掩著的門。
夜晚的靈堂除了守夜的親人,再沒有其他人來祭奠。
正中那張黑白的笑靨,青春依然,在白花的簇擁下格外幹淨溫暖。
他望著那張不再靈動的麵容,有些發怔。明明不久前他還給自己打了電話,那略略焦急的嗓音猶在耳畔,“姐姐沒了你,幸福總是不能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