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期(2 / 2)

生命有時竟如此不堪一擊。也讓他懂得了與其懷念,不如珍惜。

時斷時續的哭泣忽地變得淒厲起來,坐在角落裏的中年女人,眉目間與雅洛頗為相似,此刻正淚流滿麵。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已無法自抑,“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注定兒女不能雙全……我為什麼非要找你回來……”

那一字一字,飽含著聲討和指責。雅洛卻隻是靜靜地半蹲在母親跟前,頭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孟之陽呼吸一窒,她明明已經這麼難過了,可是也許這樣的指責是她甘受的,也太需要。

他走上前,伸手將她拉起。竟不覺已然蹲了太久,起身時居然一陣暈眩。

他讓她靠著自己,這親密依偎的樣子落在方母眼中,此刻卻是說不出的嫌惡。他們有什麼資格,這樣一起站在她兒子的靈堂中。

方母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側方傳來一聲歎息,抬眼望見一個佝僂的身軀,程叔叔的身體一向康健,此時幾步的路途,卻走得些許顫微,似是一夜之間,華發叢生。

他的手不大穩,有些費力地從腋下抽出個本子。那本子很厚,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他不舍地摩挲著,最後終究遞給雅洛,“這是家明的日記,有些是關於你的。他留下的東西裏……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

原來這是家明的日記,難怪會似曾相識。少年家明伏在案上,總是向她遮掩的東西,原來便是它。

它在她懷中,似是嬰孩般有股新生的力量,像是有了希望,或許能夠為她還原出一個栩栩如生的家明。

“小魚,”程叔的眉目間有著與家明相似的溫潤,“別怪你媽,她怨自己不會比怨你少。”

“還有,”他猶豫著,看了看一邊的孟之陽,“回你原本的生活中去吧,不要再回來了。”

他望著那雙並肩遠去的背影,腦海中牽出了多年前的那樁舊事。刻骨銘心如廝,至今仍曆曆在目。

分明在行著正義之事,去要回失散多年的女兒,可她與喬家的感情早已勝過血緣至親。倒像是他們,在拆人骨血。那時他已隱隱不安,卻拗不過固執的妻子,所以一直小心翼翼。這種憂慮在多年的相安無事後漸漸消散,卻不想竟是如此的一段冤孽。

雅洛抱緊了日記本,不敢再回頭。

哀樂已停,擺滿花圈的過道上,愁緒卻愈加凝重。不期然地那出現了一道黑色的窈窕身影,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與她遙遙對望。

黑色窈窕的身影緩緩走來,在她麵前站定。俏麗的鵝蛋臉上,寫滿了仆仆的風塵和哀傷。

“筱蝶,你來了。”

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虛。

麵前的女孩垂著眸,嗓音低低的,“嗯,下午到的。”

不知說什麼好,她打從心裏喜歡這個女孩,可家明是她們之間唯一的聯係,而他卻已經……

她默然,因歉疚而局促不安。

唐筱蝶看她的眼神仍是清澈的,努力讓自己擠出一絲笑意,大概是自知其實比哭更難看,於是便放棄了,抿了抿幹澀的唇,“前幾天我回學校時,總以為這會是我和家明最後的一次離別。我們說好了等處理好畢業的事宜,我就回到這裏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三個月,我總覺得太長了,卻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到他。”

她繞過他們,走到靈堂門前,凝望著那張黑白的照片,有些癡了,“可是這次之後,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他以前都不願讓我等,可這次,他真是太不守信約了,對不對?”

現在她後悔了,寧願錯過這所謂的最後一麵,或許就能當做他是遠行了。

她記得上火車前,家明塞給她親手煎的餅,手中仍留有餘溫。記得他摸了摸她的頭說“隻是三個月,不會太久”,軟語溫存依稀還在耳際。

幾日前還是那麼活生生的人,卻在幾日後將化成一缽灰。

孟之陽眼見雅洛的臉色又白下了幾分,便上前對唐筱蝶微微欠身,“這位小姐,抱歉,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筱蝶這才回了神,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幾乎是赤裸裸的。

孟之陽早已習慣了他人熾熱的目光,而這個女孩,好似是洞悉了他的一切,才讓他格外地不舒服。幸好,他並未感到一絲惡意。

然後,他看見她垂首,吃吃地笑,“你知道B市商業中心有塊很出名的天街巨幕吧。有次家明指著裏麵的你對我說,我欠我姐一個孟之陽。我總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