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還以為大家慢慢就睡著了。不料,那笑聲把所有人的剛來的睡意都打消了,話茬兒迅速就給接起來了。
阿木爾借著從包頂窟窿瀉進來,灑在石頭臉上的月光,胳膊肘撐起起了身子,表現出一份十分隆重在乎的姿態,對著石頭誠懇地說:“石頭,俺想和你拜個把子!讓大夥兒作證。”接著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次,大夥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句話一出,馬上在石頭心裏掀起了千層波浪,他從來不曾體會過被人在乎過的感覺。直到今天,他都是一個令他自己困惑不已的迷,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在很長時間裏,他也沒有見過任何人。他所天生具有的情感,漸漸孤獨地消耗在對草原上那幾匹救過他命的狼的想象和思念中了。還有,他責無旁貸地放牧,隻懂得對那些同樣具有生命的牛羊馬的無私付出。
突然有一天,有個人要把他從一個農奴的意識中解放出來,視他為兄弟。使那座壓抑已久的死火山重新複活過來,他瞬間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母愛。
石頭猛地撲在阿木爾懷裏,激動地哇哇嚎哭起來,抽搐著整個身體,好像他要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不幸的身世,生死的考驗統統哭出來了。
哭是多麼的暢懷啊!——它是人類表達真摯情感最深沉、善通的語言。
大夥都被石頭的嚎哭傳染了,也卷起一片片嗚嗚聲。也許在這樣一個不太平的歲月裏,誰都有難言的隱痛,誰都想衝破這駕馭生命的枷鎖,誰都希望生活充滿歡顏笑語。阿木爾像位母親撫摸著石頭的頭,眼淚啪嗒滴落下來,他突然大聲說道:“從今以後,石頭就是俺兄弟,誰也要善待他!何況他是俺們的救星啊!”
隨後,帳篷裏響起一片如敲鑼鼓的聲音,“好,好,好!”
阿木爾從那片“好”聲中獲得了力量,像位豪情的鬥士猛地站起來,從腰帶裏抽出一把匕首,亢奮地叫道:“拿酒袋來,俺讓長生天作證,歃血為盟吧!”大夥兒抑揚頓挫地隨應道,“好,讓長生天為目證,歃血為盟!”這股子聲音就像二狼山滾下來的石頭,發出巨大的響徹寰宇的聲音。
而這帳篷中,有一個人,生平第一次結巴地說了話,大夥話音已落尾,他還在艱難地表達——他就是風吹不動,雨打不動的“石頭”。
石頭緊握拳頭,胳膊上的血管就快爆裂了,不知付出了多麼大的決心,用盡全身力量撬開自己的嘴巴。他說話了,他說話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好啊——好!歃——歃——歃血——為——為盟!”
於是,每個人在手指尖上劃了一口子,血滴進酒袋子。然後大夥對著皎潔的月空,一字排開跪在長生天麵前,阿木爾閉上雙眼,將酒袋子舉過頭頂,以蒙古傳統的,神聖的儀式:拇指和食指相扣蘸點酒,輕輕地彈揚——“敬天,敬地,敬神靈,敬祖宗!”
大夥兒異口同聲高呼“長生天神佑,為鑒,願和石頭結為兄弟,長生天在上!”先由阿木爾抿了一口,接著,石頭扒拉一把胡子,咕嚕喝了一口,再傳給了下一個,直到最後一個人喝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