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絕對不能吃狼肉,這是大忌,是觸犯長生天的事。
石頭從二狼山頂就可以看見他僅有的最後家底了。有一天沒有了,他就得另謀他路了,一定不是放牧了。此時的草原裏,已經沒有放牧的可能,天災人禍都不允許了,而且其他的蒙古放牧人陸續成了反日陣營裏的一隻隻山鷹。他已經想好了,等送走了老狼,他就直奔西邊去投靠阿木爾他們。
牛羊是永遠不知自己命運的牲畜。也許正如此,它們可以成為人類忠實的朋友。而人類與人類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誼。強強之間,也許隻有互相的牽製與利用;強弱之間,隻可能結出掠奪和屠殺,還有仇恨的果實。文明的人類經常把森林中殘酷的法則搬到自己餐桌上,為滿足食欲而大動刀叉。那些草原生活的可憐的牛羊馬就不同了,徹底不知道自己命運,哪怕就算知道了,它們也會獻出來,盡量滿足人類的需求。
作為牧羊人太清楚人與牛羊馬之間的奧秘了,石頭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答案。
石頭宰殺了一隻公羊,不隻為了那匹孱弱的老公狼,也為自己。他兩天多沒有進食了。公狼逐漸有了些生氣,但不可能站起來了,太老了,甚至可能得了疾病,靠著進食勉強維持了五六天,還是死了。
死的那一夜,它艱難地爬到母狼的骨頭旁,身子伏在骨頭上麵,歇斯地嗚嗚了幾聲,過去了!石頭無奈地目睹著悲慘一刻的發生,他想做點什麼,卻什麼都做不了,他替代不了它。他點起了一堆火,火苗低沉的嚓嚓響,按照它的方式燃燒著,似乎有些哀傷卻提不起勁兒來。就連石頭自己也是一點勁兒都沒有,癱坐成一團,腦袋揣在懷裏。那隻狼的死對於他而言,像死了最親的親人一般,淚已經哭枯了,他心裏不知道如何招架這喪親之痛。而這位所謂的“親人”,命運才剛剛讓相見,就成了永別。命運太殘忍了,比殺死他都厲害。
石頭從來沒有體會過母愛或父愛的滋味,一次次殊特的人狼情願,讓石頭的心逐漸變成了人的心。否則他永遠隻能是一塊石頭。那隻狼沒有讓他嚐到凶殘和狡猾。他至始至終感受到的,也隻有他一個人能得到這樣的感受,那就是從狼身上流露出的母愛般的溫暖。
借著月光和柴火之力,石頭守著老狼發了一夜呆,像中了風似的。第二天,天剛亮,他就準備就地埋葬兩匹狼,山上都是有棱有角的石塊,不能與草原上鬆質土層相比,也不能用刀刨,隻能用手,最多找一根木頭作為輔助的工具。
就那樣,兩隻手把一塊塊石頭從原處搬至到別處,一天下來,挖出一個大坑。偶爾遇到大石塊,手力使不上,就用木頭撬。大概挖了兩天,兩隻手指甲血肉模糊,都不成了模樣,有的手指甲直接壞死磕碰掉了。石頭疼,可隻有忍著,他要把事情幹完,不留一點遺憾。
把兩隻狼輕輕放到墓坑裏,使得靠護的很緊。母狼的骨頭擺放在公狼腹部,裏麵塞滿了茅草。石頭實在不舍將兩匹狼用石頭壘進去,心理鬥爭差不多進行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已經是痛苦欲絕了。他跪在那裏抽泣著,慢慢的,慢慢的,一塊石頭接著一塊壘進去,漸漸壘起了一個墓堆。他用刀把一根木頭從中間劈成兩截,選準一塊比較平滑的,拿起刀在上麵刻了一個“狼頭”的圖案,像墓碑一樣插到石堆上。然後把馬酒袋子裏酒一滴不剩地灑在石堆旁,撲通撲通地磕頭,不知磕了多少頭。他自己也沒有去數,隻是額頭開花了,血順著胡子流下來,石塊上一滴又一滴,磕得他有些暈頭轉向。
石頭還結巴地跪求長生天:“願保佑這墓石堆不受驚擾!” 不知繼續待了多久!
他必須要走了,這也由不得他自己。
是啊,一切的生靈,生死都有先後的次序,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石頭收斂起悲傷的心,吆喝著僅剩的幾隻牲畜,孤單地向西邊去了,他牧羊人的影子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