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哎呀了一番,還是紛紛回去找尋鐵的東西去了!
吳麗俊全麵的家當裏,鐵物隻有村書記家婆姨送的這口窩和斧頭,還有自己隨身不離的一把沒有子彈的手槍。她有些矛盾,砸了鍋,咋個活?送了手槍,人家追查哪來的這“玩意”了,也說不過去,反而把自個真實身份給暴露了。就在這時候,對麵坎上書記家院子傳來咣咣砸鍋的刺耳的聲音,看來村書記是帶頭砸鍋了,他都砸了,也不顧活路了,咱還顧什麼呢?吳麗俊也端起鍋,扔到了院子裏,拿起斧頭就是一頓咣當砸,聲音很脆,就是這脆的徹底的聲音,讓人感覺是在哭喪。
一個山溝溝裏,頓時咣當砸起鍋來,聲音如屠宰場一樣悲切。第二日清晨,大隊院子鐵塊堆的如一座小山,什麼都有,鍋片,鍋蓋、斧頭、鋤頭、鐮刀,還有別的鐵的玩意兒。
這天早上,全村的煙囪幾乎都沒有冒煙!
書記和村長圍著這一堆鐵山,背著手,轉來轉去。任務是完成了,一夜之間就完成了,為了國家建設,樸實的村民連飯都不吃了,鍋全部捐了出來。而此刻,不容村幹部多想,唯一是解決當下的問題,如數上繳。
實際上,勞苦大眾的創造力是無窮的,晚上時,各家的煙囪又起煙了,人們在河灘上找了相對平且薄的大石塊,當平底鍋用了,先將麵糊在瓷碗拌好,等灶火燒熱了石板,再將麵糊倒在上麵。出“鍋”的就不是麵糊了,而是一層薄薄酥酥的脆皮了,上麵稍微撒點辣椒粉,口感十分美,如鍋巴一般。
廟前磨坊裏的石磨,一天二十四小時作業,從不休息,不僅如此,外麵還老有排隊磨麵的人。
麵是粗麵,有從大隊領的玉米或高粱,有自己尋來的榆皮。石磨分為上下兩塊:下麵那塊是圓形平放著的,平麵被打磨的很光滑;上麵的是一塊圓滾大石,比下麵圓形平石小,滾麵打磨得也很光滑,兩側被鑿穿,一根粗大的木頭死死穿插在裏麵。磨麵時,拿簸箕把糧食倒在下麵磨石的平麵上,接著就靠人用力推動插在上麵滾磨石側麵的那跟粗木頭,圓滾石滾動起來,當然也要不停的拿掃帚往回攏擠壓出來的糧食,一圈又一圈,直到平石上的糧食被壓磨成麵粉為止,最後將磨好的麵粉掃到簸箕或口袋裏。
就這樣,勉為其難的生存著,苦的食不果腹。可即便如此,所有人也覺得比人吃人的舊社會強多了,他們也從心裏理解這得來不易的新社會的種種困難。砸鍋煉鋼,村民不懂土爐灶如何煉鋼,也許這種法子煉出的鋼像牛糞一般黑,一般不實用。但是一聽到是國家的號召,剛剛脫嘴的牢騷立馬就收回來了,而且會變的比不發牢騷的人更為積極。鍋砸了,沒法子煮飯,就用石板燒薄餅,那辦法總比困難多些!
空前的旱災,浩大的煉鋼,棗村隻是千千萬萬中國鄉村中一個。而就在這個饑荒特別嚴峻的時候,餓壞了的喜鵲雖也找不到食物,但對於它們而言,給人們帶來祥兆要比覓到食物更為重要,且預兆一旦變成事實,它們將更會得到村民的善待,隻要村民不至於都餓死,它們也就餓不死。
石頭一家艱難地走了四個多月的腳路,終於來到了!
1958年10月15日,棗村的公雞還未來得及晨鳴,三個模樣明顯不同的外來人托著疲憊的身子晃悠悠進村了,山路在山腳下蜿蜒曲折,剛摸著路,就又被山體給遮擋住了,有些神秘,還有些害怕,好似前方的路根本不可能有盡頭,走了多少路,又延長出更多的路來,且山上和山下在同一時間內,表現完全迥然,山上都魚肚白,見亮了,山下竟然還黑黝黝一片。人盡量側著山腳內壁慢慢磨蹭,最前麵是眼力好使的帖木日布赫,中間是烏倫珠日格,斷後是石頭,三個人手拽著手,絕對不敢鬆開,生怕一眨眼丟了誰。
遠遠山穀裏斷斷續續傳來狼叫的聲音,石頭敏感的神經瞬間謹慎起來,一隻手伸進腰間,緊緊握住羊刀把子。四個多月日日夜夜,唯獨今早聽見了狼叫,還以為隻有草原才有狼,沒想到黃土地丘陵地帶也有狼。狼是不會輕易攻擊人,但又極其善於製造恐怖氣氛。石頭尋思,這地帶的狼與草原狼究竟有什麼區別,是不是同宗?就在這時,突然頭頂的山上滑落幾塊土塊來,三個人同時猛地抬頭望去,看見一匹狼正在山尖上傲慢的站立著,好像一直監視著石頭一家人。
石頭讓兒子停了下來,並吩咐留意前麵路上的動靜。他尋思不能再往前走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有幾匹狼,還是等天亮比較妥帖。於是,三個人屏著呼吸慢慢靠在山腳下,盡量恢複些體力,石頭倒一點不怕,抬起頭斜視了一下上頭那匹虎視眈眈的狼,感慨的說了句,“狼這家夥城府深,很難摸得透!狼有慈心,還救過俺命,但也很凶殘,差點被它們咬死;它們最是怕火,可見了天光卻又亢奮不已。”
山穀漸亮了,那山尖上的狼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路清晰地出現在人的視線裏,用不著再摸了,聽到得已不是狼的叫聲,而是大公雞更更的晨鳴聲了。不管是不是棗村,肯定的是前麵一定有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