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聚首太原府,起兵晉陽城;南攻霍邑,西渡黃河;隴右敗薛舉,馳騁擊突厥;先滅王世充,後平劉黑達;虎牢之戰定長安,揮旌四野天可汗的貞觀天子李世民!
如今不過是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垂暮老人,哪怕是一個慍怒的眼神,一聲不快的輕哼,也足以讓李治戰戰兢兢心神不寧。
李治自懂事以來便已明白,他首先是大唐之君,然後才是自己的父親。
靜候了一會兒,沒什麼動靜,想來是睡著了。
李治躡手躡足起身準備離開,卻聽帳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李治急忙道聲“父皇”,上前撩開帳紗,隔著錦被輕輕捶敲其後背。
一陣幹咳之後,太宗皇帝費力地擺擺手,道:“可是雉奴啊?”蒼老的聲音中已沒了往日的威嚴,不過是尋常老人對兒孫的喚聲。
自從母後仙去,多年未曾聽過有人喚自己的小名了,李治直覺得鼻中有些發酸,含聲應道:“正是兒臣,父皇可覺得好受些?”
太宗在李治的協助下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李治,問道:“幾更天了?”
“回父皇,快三更了。”
“哦!”太宗動了動身子,李治會意地幫他坐起來,又拉過枕頭墊在後背,把被子往上扯拉扯。太宗喘息一陣,道:“禦史台那邊可有消息?”
李治知他是指高陽一案,估計奏章已經到了,卻被長孫無忌顧忌到太宗皇帝的身體狀況給壓住,暫時沒敢給呈上來。李治原本是巴不得早點到了太宗皇帝手裏,眼下見父皇精神委實不好,也不忍心去提此事,隻搪塞道:“想是沒那麼快罷,可能還得過三、五日才有結果。”
太宗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當朕是老糊塗了?此案證據確鑿案情簡單,何須花費如此工夫,又是輔機(長孫無忌字號)和你串通好了來糊弄朕的罷?”
李治慌忙垂下頭去,道:“兒臣不敢!”
太宗微微歎了口氣,“你素來為人忠厚,又有孝心,朕也不怪你,眼見著朕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咳咳。。。他日君臨天下,卻是。。。卻是。。。咳咳咳。。。。”又是一陣急咳。
李治大驚,急忙幫他揉搓胸口,待咳聲停息,道:“父皇不過是偶染小恙,三、無日便好,父皇何出此不祥之言。”
太宗道:“朕戎馬一生,生死一事早已看透,隻是但心你。”歇了口氣,繼續道:“這件事朕也不管了,就交由你來處置,有甚不明之處,多向輔機請教。”
李治剛要推卻,見太宗正望著自己,眼神中充滿期待之色,自是明白父皇心思,再不敢多言,點頭稱是,心中暗道,高陽呀高陽,父皇當真是對你寵愛有加,到了這份上,還在想方設法袒護於你,隻可惜,父皇這一番苦心,也不知你高陽能否體會得到。
李治自然知道太宗皇帝將高陽一案交於他裁決的原因。
一來是讓李治以儲君身份代父行事,幫他在朝臣麵前樹威立信;二者也是要借此一案考察他的膽色,關鍵是看他李治是如何對待骨肉親情,太宗皇帝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事,便是自己一旦駕崩,兒臣們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和睦相處,不會手足相殘;另一層意思,便是李治剛才所歎,太宗有心要護高陽公主,卻又不想授人於柄,若由太子李治出麵,眾人俱知李治與高陽非一母所生,李治若是法外開恩饒過高陽,人也隻道太子仁厚,不言有他。如此一來,既救了高陽公主,又給李治搏了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李治暗歎父皇用心良苦,卻是不敢多說什麼,又在床前伺候了一陣子,直至太宗皇帝覺的困了,複又躺下睡去,李治方恭身退出,卻沒敢直回晉王府,而是去往東宮歇息。
趟下之後,李治一時之間卻難以入睡,長期以來,李治雖身為太子,卻一直因在太宗眼中顯的過於懦弱而未能委以重任,便是那邊關糧草調撥一職,還是舅父長孫無忌多次周旋方成,今日能將高陽一案全權委托,不可謂不是個大的進步。
此事還須謹慎,切不可大意,高陽自是可以不加追究,那辯機卻是要從嚴處置。
哼!誰叫你認得那麼幹脆!
枉費了本太子的一番苦心,沒能讓老三李恪蹚進這潭混水來,既如此,就算你辯機和尚倒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