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價飛漲、銀價下跌、土地兼並、民變四起,這能怨我嘛!一時間,白子暉隻覺一股窩囊氣憋得鼻子有些發酸。也沒注意何時散的會,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灰溜溜地走在了廊下。
董尚華那雙眯縫眼掃了掃戶部尚書有些佝僂的背影,冷笑一聲。他放慢腳步,等著李毅走到身邊。
“董大人,剛才談的都是公事,還沒來得及問問文華兄近況。他的咳嗽可好些了?”
“犬子賤體有勞世子掛懷。托世子的福,最近找劉太醫重新開了個方子,吃過幾帖後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文華兄才略遠勝於我,等調養好身子,他這個翰林也該回來為君分憂了。前幾日我說起文華兄被先帝從十一名進士破格點為榜眼的事,今上大感興趣,說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
董尚華怎會聽不出李毅話中的舉薦之意,大喜過望,施了一個長揖。李毅側身避過,還了禮,道:“董大人乃是長輩,又位極人臣,在下如何當得起。被別人看到就不好了。董大人回家讓文華兄好好調養,身子骨最重要,麵聖的機會倒是隨時都有。對了,最近物價騰貴,銀子又不值錢,弄得朝廷很為難。戶部那邊董大人也注意一下。”
如果說剛才李毅舉薦董尚華的兒子,讓他又驚又喜,那麼現在這位左仆射就是又喜又憂。戶部尚書要作為替罪羊,在民怨沸騰時為政策失誤負責,這是大家的共識。可用什麼手段讓白子暉下台,又由誰來遞補這個空缺,則是各方勢力角逐之下的未知數。從李毅剛才的話裏看來,居然已經有了對策,還暗示會讓戶部落入董尚華這一派的手中。
天上掉的餡餅險些將董尚華砸暈了。但他幾十年的從政經驗本能地嗅出幾分危險。
“唉,戶部最近確實不像話,問題一個接一個。老夫身為左仆射,自然會去督促,看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不過好好一條富國強兵的計策居然糜爛至此,也不單是戶部那邊辦事不力。咱們還是慢慢來,慢慢來。”
李毅沒想到這頭老狐狸居然沒吞餌,不禁有些焦躁,還有些失望。戶部是個肥得流油的地方,但眼下形勢不對,這當口去的人多半沒有好下場。要是再出現什麼問題,可以把責任推給上一任,也可以成為政敵的殺手鐧,其中利害關係實在太複雜,太微妙。
董尚華是政壇老手,一轉念間就將以上關節都考慮到了,誰知李毅倒沒想那麼多,隻是單純認為屯邊之策是董尚華提出,把戶部給了他,也能讓政策施行更順暢些。既然要依靠左仆射一派的政治力量,不妨在賣他一個舉薦兒子的人情之後再送份禮,先把雙方的關係敲定了。
誰也不知道晉王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就回來了。等這個無所不能的老爹一到,自己就會被徹底籠罩在光環下,所做的一切也都歸入“晉王”這個名號,至少在他蔭襲王爵前是徹底無緣了。
這些整天壓在頭上的陰雲,讓李毅行事也急了起來。
董尚華隱約猜到了一些。年輕人嘛,總是希望什麼事都是一夜之間就成了。其實哪有這麼容易。玩政治就靠一個字,熬。不犯錯,不站錯隊,等同一批出仕的因為或大或小的失誤遲緩了腳步,熬出頭的日子就到了。他這個左仆射就是這麼來的。
“世子,比起戶部,其實還有個地方更值得注意。”
“哦?什麼地方?”
董尚華向北遙遙一指:“那個新晉的驃騎將軍,薊縣伯。雖然屯邊隻是在我大夏邊境,但戰事如何進展卻與他息息相關。更何況,若是與他打理好關係,軍功簿上也有一筆,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以此扳回一局。就算他兵敗,責任首先也是兵部扛著,於我們並無大礙。”
他提出這個建議也是好心,為的是還李毅的人情。誰知剛才還溫文爾雅的晉王世子一聽那個新貴的名字,臉色大變,嘴角抽動了兩下。
董尚華嚇了一跳。他耳聞薊縣伯曾在晉王府叨擾過一陣,難道當時和世子發生過什麼不愉快?若是這樣,自己這個拍錯地方的馬屁可真是要命。
“薊縣伯?”李毅強作笑臉道,“哦,對了,有這麼一號人物。他嘛,所言未必屬實,所報戰功也多有誇大。和他交往雖然無害,卻也無益。若是被禦史參上一本,說我們結交外官,拉攏武將,也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
這明顯是推辭了。李雪鱗戰績如何,從蘇合人的表現上就能看出來。至於結交外官——要是這條規定真落實下去,全京城五品以上的文官都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那是,那是,世子考慮周全,佩服,佩服!”董尚華掏出帕子擦汗,邊不住附和。這鬼天氣,怎麼如此熱法。
在他心裏,一個念頭鑽了出來,捂也捂不住:能讓權傾朝野的晉王世子如此忌憚,這薊縣伯李雪鱗到底是何等人物?
(最近雜事較多,這章欠的部分這幾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