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風雪(1 / 3)

“夏軍在天興三年十二月底收到的那封信真的隻是巧合?”

王九郎的後半生幾乎每個月都被人問到這個問題。尤其是出任了遊騎兵學院的院長之後,那些各個部隊選上來的尖子最感興趣的就是當年書麵資料留存極少的遼東戰事。作為跟隨著李雪鱗掌握第一手資料的當事人,海軍陸戰隊中將王九郎不得不在每年的新生大會上將講給上一屆聽的故事再重複一次:

“那次從表麵上看真的隻是巧合。昔隻兀惕調動的部隊規模很小,行動也隱秘。大家知道,蘇合人生長在漠北,善於循跡追蹤。我們遊騎兵的流動監視哨一般布設在蘇合人警戒圈五公裏以外。這個距離恰好能掌握敵人大部隊行動,敵人就算察覺了,趕到也有段時間,留下的蹤跡容易被風雪掩蓋。但正是因為距離較遠,如果敵人隻是小部隊行動的話我們就很難發現。尤其是那次昔隻兀惕向南方派兵,那不是我們的監視重點。總之,我們確實沒掌握到十二月初昔隻兀惕四支千人隊分兩路南下的動向。”

“報告。您說‘從表麵上看’,難道還另有隱情?”

每次都會有學員這麼提問。王九郎便會將那套千錘百煉的解釋搬出來,順便給這些新兵麵前的老鳥、遊騎兵麵前的菜鳥上第一節理論課:

“沒錯,其中有另一層意義。如果要打個比方,我們遊騎兵是前線指揮官和後方司令官們的眼睛和耳朵,是擷取情報的指尖。因此我們本身就成為情報過濾、篩選、分析的第一道關口。也因此我們一定要了解長官們急需什麼樣的情報。換句話說,一個合格的遊騎兵除了要具備一定程度的戰術素養,也要有戰略層麵的眼光,這樣才能去積極挖掘信息。事實上,當時我們所有人都是像元帥所說那樣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包括他本人。”

每次王九郎說出這句話,下麵照例會響起不滿的騷動。這位隻存在於國防軍曆史上,卻不存在於共和國曆史的元帥已經成為一個不容有瑕疵的傳說。隻有王九郎這些跟隨他曆經各個戰場的元勳才能理解他也隻是個凡人,也需要花時間成長的事實。

“肅靜!”王九郎一般會等上一分鍾,然後大喝一聲,繼續原來的話題,“戰略素養的評判標準之一就是能不能根據外部環境和敵人的行動規律進行有效預測。很可惜,那時候我們都是菜鳥,我這個遊騎兵大隊長甚至還不如現在的你們,有機會在軍校進修戰略戰術理論。我們給夏軍的假情報卻碰巧猜中,背後的原因就是元帥本人率先領悟了這一點,結合當時的形勢在下意識中做出了判斷。然後結果正像你們所知道的,夏軍至少確保了燕州方向的糧道沒有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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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人真會打這兒來?”左克平眯著眼從敵樓上遠眺了一會兒,卻被一陣夾著雪粒的北風刮得眼睛發酸流淚,“北麵那些人也不說個確切日子,難道讓我們天天這麼吃風沙?”

這大冷天的,左克平和剛補充了新兵的赤雕軍一萬人隻是因為李雪鱗送來的一封信就被晉王派來守古北口。相隔兩百多裏的喜峰口也有一支萬人禁軍把守。記得是劉雲峰的赤虎軍。這古北口關城本就不大,經曆德宗年間的增修,門洞僅容一車一騎經過,號稱“鐵門關”。赤雕軍大多駐紮在兩邊的臥虎山、蟠龍山背後,關樓上隻有千餘人值守。

“這該死的天氣。叫士卒們多備些滾木礌石、火油箭矢什麼的。萬一蘇合人真打這兒來咱們可得有所準備。”左克平向麾下的幾個將軍、校尉吩咐完,搓著手就往關樓裏跑。古北口狹窄,即使外麵隻是微風,到這裏也能把人刮跑。再不烤火真得凍僵了。

左克平走到一半,突然想起邊上潮河的守備稍弱了些。那兒是處水門,設施不比主關口,隻能容納兩百多人。

他正想走回去再關照幾句,卻聽得頭頂瞭望鬥上傳來淒厲的號角聲。

“敵襲!”

左克平幾步衝回城頭。外麵風雪仍然呼呼刮著,能見度不足二十米,似乎有些身影在晃動。正當他想再仔細看看清楚,頭卻本能地一偏。

一支蘇合人的箭矢貼著頭皮飛過,在關牆的地上刨起幾顆火星。隨後,身邊不斷傳來士卒們中箭後的痛呼和摔下關牆的慘叫。

“舉盾!舉盾!”左克平頂著風聲大吼,“所有人到牆邊待命,敵人要搭雲梯了!快準備守城器具!”

關牆上一片混亂,他的聲音傳不了多遠,隻有幾十個士卒照著做了,其他人仍在蘇合人的箭雨下掙紮。雖然大風將箭的方向刮得歪歪斜斜,但以關牆上的人員密度,每五支就能有一支咬上肉,將穿著單薄棉袍的夏軍士兵釘在地上。殷紅的鮮血沒過多久就會結成血冰,持續從傷口奪去熱量。最可怕的是那些受傷後撲倒在地的人。等他們想站起來時才發現臉部和手部裸露的皮膚已經緊緊粘在冰冷的石磚上,一用力就會拉下連血帶肉的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