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官與匪(1 / 3)

離開燕州地界的最初三四百裏,因為沿途有些保護糧道的駐軍,晉王和李雪鱗等人走在官道上一路上倒也太平。

這一大群人可以細分成三隊。一是李雪鱗和他的護衛騎兵。王九郎擅自前來時和李雪鱗的親衛隊長打了聲招呼,立刻多出幾十人。一百八十名黑氣騎兵行走在黃土路上能擠得密密匝匝,倒也頗有氣勢。

另一隊是吐穀渾的使團,有一百五十餘人。仆固德潤雖然貴為王子,但吐穀渾尚武,王家也不例外。因此真正用來照顧起居的也就兩個親隨,其餘按照他的話來說,都是些“跟著來見見世麵”的。不過王九郎曾在無人處告訴李雪鱗,這一百五十人可以隨意差遣,領頭的是個上尉。

看得出來那些回鶻人是繃緊了神經才不至於看到傳說中的上將司令官就做出敬禮的動作。仆固德潤不說破,李雪鱗也樂得藏一支暗兵,隻是這樣一來欠吐穀渾的人情債又得加上一筆了。

還有一隊是晉王的排場。他一個軍政一把抓的攝政王,出門在外總少不了那麼些打點生活的、舉牌子抬東西的、知會各地官府的,還有沒事也喜歡往前湊的幕僚。光這些人就有百餘。至於護衛,人數倒是真不少,足有七百。但是除了一百騎兵其餘都是步卒。晉王愛兵,李雪鱗有意拖點時間,同時也不想為難這些窮苦人家的子弟,一路都以散步的速度走著。這浩浩蕩蕩千餘人不緊不慢地在官道上行進,看起來真稱得上威武。憑聲勢就能嚇退一些自以為有幾千乃至幾萬烏合之眾就可以打劫肥羊的小土匪。

十月初六晚上,一行人到了定州。當地刺史帶著府衙中的官員自打過午就守在城外候著。當然,僅僅口頭上說歡迎是不夠的。沒有點實際行動,怎麼能顯得誠心?於是就有了讓李雪鱗感慨萬分的景象——

冰天雪地,收完麥子的旱地裏憑空出現了兩座木屋。用作屋頂的鬆枝還連著針葉,很新鮮。木屋顯然是剛蓋好沒多久。作為外牆的那些合抱粗枝都留著樹皮和小枝椏,頗有天然的野趣。看得出設計這兩間臨時房的人挺有些品味。

僅僅如此倒也罷了。這個時代木材不算值錢。兩間屋子完成曆史使命後無論是留著也好,燒炭也好,李雪鱗都覺得於情於理說得過去。

如果木屋沒有披滿了綾羅的話。

說實話,這個點子確實不錯。披上了綾羅的兩間木屋,天然中有了燦爛飄逸,被雪地一襯竟有些像神仙居了。設計者確實很有想法。

李雪鱗知道古代布帛也相當於硬通貨。而且因為人工價值高,考慮到實際購買力,這兒的綾羅算單位麵積的話和五十元人民幣一個價。換言之,為了營造毫無意義的富貴景象,這些官員在拿錢往臨時房上貼。

如果這真是個“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的清平世界,作為見識過牛奶浴、黃金餐的現代人,李雪鱗也就付之一笑。不過在老百姓飯都吃不飽的當口還玩這套,簡直像是把民怨這座火山口當抽水馬桶,坐在上頭拉屎撒尿感覺還挺好。

李雪鱗看看齊楚,這位大夏出身的準將向他搖頭苦笑。再看看仆固德潤,回鶻少年早已將輕蔑掛在了嘴角。

穿著絳紅色官府,在雪地裏分外顯眼的刺史屁顛屁顛跑到晉王馬前,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下官定州刺史蘇……”

晉王打斷他,用鞭梢指著綾羅屋:“這些是你弄的?”

或許是晉王問得和顏悅色,姓蘇的刺史並未覺得異樣,反而以為是自己的一番心思得到了上頭的認可。忙不迭地點頭道:“正是,正是。下官一聞聽王爺要過這窮鄉僻壤,便想盡辦法要有所準備。這兩間屋子裏已備下接風水酒,請王爺移步,在那邊歇一歇,去去寒。待會兒進了城另有安排。”

“水酒?都有些什麼菜啊?我看屋後冒出炊煙,想是你連廚子都準備了罷?”李雪鱗是知道晉王脾氣的,一聽這問法就知道蘇刺史這回是完蛋了。

可當事人還樂在其中。見王爺向自己打聽菜單,以為這次真是馬屁拍對了地方,忍不住一張皺皮臉笑成了皺皮橘子:

“下官將定州附近出名的廚子都請來了。一半在城裏預備酒宴,還有一半就在這兒給王爺接風。菜色豐富著呢。鹿胎、熊掌、瑤柱、紫參、鴛鴦、白鷺……燉煮溜炒都有,肯定不能在眾人跟前拂了王爺麵子。”

李雪鱗正想再看看晉王的反應,卻見老王爺也正望向自己這邊。神色竟然有七分惱怒,三分羞慚。

晉王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是一聲歎息:“酒宴你就收了吧。還有這綾羅。日後切不可如此鋪張。聽說定州附近也出現了千人左右的匪寇。你有這點逢迎的心思還不如多想想怎麼讓百姓有口飯吃,別讓匪寇一句話就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