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鱗他們到鄭府是過午時分。由主人陪著說了會兒話,再欣賞一下老頭子的私人藏品,不知不覺天色已晚。這個時代仍普遍是一日隻吃兩餐,等晉王一到,晚宴便開始了。
這種場麵,說是簡單的接風水酒,歌舞已是少不了。一群身材曼妙的少女在堂前起舞,華麗的漢服本身已像一幅畫。穿在佳人身上更加增色。跳的什麼舞李雪鱗看不大明白,但也能覺出其中隻存在於貴族和宮廷中的優雅貴氣,在他的時代隻能從流傳的畫作中找些端倪了。
曲子也很好聽。這還是李雪鱗頭一次聽到詞牌用旋律唱出來。簡單的琴瑟琵琶,歌伎的聲音很脆嫩。唱那些詠景的詞時有種清新之氣。
至於唱主角的菜肴更是配的上鄭府的規格。別看滄州物產不比京城,而且又逢缺乏新鮮菜蔬的冬天,花了數天時間整治的筵席仍是毫不含糊。菜肴中稀奇的鹿胎、瑤柱就不說了,連豆腐和青菜都做得極花心思。青菜是霜打的小塘菜,一棵一棵在盆裏種出來的。以高湯溜炒後軟糯鮮甜。豆腐則被做成了甜羹。吃不出豆腥氣,顯然是將黃豆一粒粒都仔細去了皮。甜味的來源也很奇特。不是蔗糖也不是蜂蜜,竟用的是新鮮的大棗汁。甜味濃鬱,還有股清香,正好襯出豆腐的嫩滑。
“大棗不經霜,九月就沒了。現在已是十月中旬,哪兒來的大棗汁?”李雪鱗覺得這樣一頓八百年前的飯局足羞得上海百分之九十九的“創意餐廳”老板去跳黃浦江。
被招待來赴宴的人不多。鄭亨、晉王、李雪鱗,再有一個仆固德潤,其餘如齊楚等人都另有鄭府中次一等的家人陪著,在別處另開酒席。在座之人身邊都有位鄭府蓄養的少女布菜勸酒。此時的風氣很開放,達官貴人家中以歌伎舞姬待客很是平常。客人如果老實不客氣地將美女帶進屋子享用,主人反而覺得倍有麵子。
陪李雪鱗的是個喚作紅葉的舞姬,才十四五歲。聽了這話掩嘴一笑:
“花園裏有幾棵老樹。恰巧根紮在水脈附近,地氣暖熱,院牆又擋了風,棗子能掛到十月。不過將軍來得也巧。這些大棗是最後一批,再晚上幾天,想吃這道菜就得等明年立秋了。”
公關小姐的嚶嚶笑語聽得人很舒服,李雪鱗在另一個世界也算是出入過某些場合見了世麵的,差一點便脫口而出“紅葉妹妹,你喂我吃吧”。
“請替我將酒滿上。”李雪鱗端起酒杯,習慣性地對紅葉說了句“謝謝”。
李雪鱗愛向人道謝的毛病晉王早知道了。因為這個關係,王府中上下和他關係都很好。但鄭太師隻覺得新鮮——堂堂一方諸侯,居然向個法律上屬於私人財產的舞姬道謝,簡直是聞所未聞。就算當作八卦去宣揚也沒人信。
看得出來這種道謝純粹是出於習慣,很自然,和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拘謹截然不同。要說拘謹,倒是紅葉一直有些畏縮。鄭太師打算回頭訓斥一下管家。紅葉確實長得漂亮,但第一次陪客人實在沒經驗。怎麼能讓她出現在這種場合。
李雪鱗已端起酒杯,道:“承蒙國公爺和王爺錯愛。小子不才,卻得二位朝中巨擘青眼,實在有愧。且以此杯敬國公爺,祈祝仙福。”
鄭太師沒想到外表完全像是胡人的李雪鱗居然禮數周到至此,心中很受用,樂嗬嗬地一飲而盡。但是對於這個青年的真麵目又多了幾分難以捉摸。
老太師大名叫鄭亨,表字子善,是兩朝元老。從吏部開始,一直到以五十歲的壯年致仕還鄉前任了十年的中書令。太師在大夏雖是位高無權的虛銜,到底也是三公之一。以不惑之年同時受封中書令和太師,可想而知當年鄭亨是如何權傾朝野。繼任中書令的晉王在他跟前也不敢端架子。要不是老頭子堅決不受,要以平輩相稱,晉王見了他還得執弟子禮。
老頭子急流勇退時德宗皇帝還在世,萬般挽留未果,便賜了滄州的一大片土地做為他的食邑,又從內帑撥款蓋了這座豪宅。雖然中書令一職交給了當時年僅三十多的晉王李衍,也封了個鄭國公的尊爵,但朝野和民間還是習慣叫老頭子“太師”。
就像李雪鱗。他也是個伯爵,就是沒被人當麵叫過一聲“伯爺”。國防軍裏大家叫他長官,到了大夏則人人稱將軍。刻板印象如此,根本沒法改。
出乎李雪鱗的意料,鄭亨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詢問他遼東之戰的經過,隻是東拉西扯了一些行軍打仗中的趣聞,以及各族的風土人情。顯然老頭子有自己的渠道得知信息。
等說到了封賞一事,鄭太師笑道:“李將軍這回真是獅子大開口,連王爵都敢討,還劃出這麼大塊地方。說句玩笑話,你這是真小人,偽君子們做得可漂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