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上這些提升渠道,每年國務院能夠另外頒發最多200個一等公民、500個二等公民的名額,不受以上條件限製,由各地申報有重大貢獻的人物,經過專門的委員會評議後授予,並公示全國。當然,這個委員會還有個職責——如果有一等和二等公民吃老本不幹活,乃至違法,那麼也會在經過評議後被降格。
“哦,對了,還有很關鍵的兩條——第一,公民權不世襲。第二,這份法案適用於所有境內人口,上至皇帝郡王,下至來做生意的客商和剛出生的嬰兒,隻要是個活人,概莫能外。”
李雪鱗雖然行事囂張不羈,其實本質上很懶惰,如果能借勢,他絕不會想要新起爐灶。所以不管後來人怎麼說,他寫這份法案,初衷確實隻是對現有架構的改良,原本隻想著管用五十年就行,至少撐過產業革命的啟動階段就算勝利。以後的事以後再考慮。但是作為一個來自扁平社會的人,他總會將一些根本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東西,作為常識的一部分無意中就表露出來。比如說,在李雪鱗看來,法律上規定天賦人權,人人生而平等,那是社會存在的基礎,如同吃飯喝水一般正常的事。不管現實能不能做到,至少法律上不能有歧視。所以隻要他不是想故意使壞,無論起草什麼法律,都必定會自然而然將這個思想放在最核心。但是在這個時代,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仍算是半公開的規則。至於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那更是超然法外。貴族——平民的二元社會結構,雖然總是會慢慢朽壞,卻也頗為穩固,因為有科舉這條上升通道。
乍看之下,李雪鱗的構想似乎也是大同小異——權利逐級集中,同時也有麵向所有人開放的上升通道。就算給了二等公民選舉權,其實和大夏那些鄉老享有的權利也差不多,無非就是白紙黑字公開化了。如果粗粗一看,確實正如李雪鱗自己認為的,這隻是對現有政治框架的一個改良。為的是引導大家多承擔社會義務,積極投身郡王殿下的資本主義社會建設。
這也沒什麼不好嘛——大多數官員在聽到李雪鱗說明法案之後,都是這個想法。郡王殿下喜歡折騰新鮮事物是出了名的。看看那些五花八門的部委,相比之下法案似乎隻是對現有科舉的細化,還算是折騰比較少的。
當然,以上想法隻局限在李雪鱗最後兩點補充出現之前。
讓李衍渾身汗濕的,正是寫法案最前麵的總綱,也就是法案的適用範圍——無論何時,在國境內生活著的所有自然人。以及雖然沒有明說,但在法案中處處體現出來的一個基本思路——義務伴隨著權利;要獲得權利,必須承擔義務;在提升公民權的過程中,更是義務先於權利產生。
借用李雪鱗那個時代的一句名言:在要求國家為你做點什麼之前,先想想你為國家做了什麼。
而在這個時代,不但權利常常是先於義務而出現,很多時候權利與義務也並不對等。
舉個通俗易懂的例子,如果皇帝生下個兒子,那麼不出意外的話,他在十幾二十年後將成為皇帝或者親王,要麼主宰天下,要麼享有富貴,無關乎他是否飽讀詩書、是否有雄才大略、是否戰功卓著。但是按照《民權法案》,這個有著帝王家血統的孩子,在20歲之前和路邊的乞兒、青樓的娼妓一樣,隻享有最基本的公民權——三等。根據這份法案的邏輯,權利之所以能逐級向上集中,是因為攀爬上升通道的這些人有意願、有能力為社會承擔義務,以承擔義務的大小來決定權力分配。順這條思路延伸下去,站在國家頂點的那個人,必然也要有著超出其他一等公民的卓越表現,能承擔最嚴苛的工作。至少不能是個毫無建樹的三等公民。否則就和法案的基礎嚴重抵觸,那些靠著功績奮鬥一路爬上來的精英們也不會答應。
套用到現在的環境裏,像李雪鱗這等不世出的英雄,倒是站在頂點也當之無愧,但是大夏朝廷裏的那個小皇帝就顯然不夠格了。讓李衍鬱悶的是,在想到這一層時,他竟然在下意識裏先認可了。直到表層意識揮舞著名為“綱常”的大棒把他打醒,這才驚覺渤海王的用心何其毒辣,差點連自己都著了他的道。
如果想用“龍生龍,鳳生鳳”來打馬虎眼呢?就算現在的小皇帝沒什麼建樹,人家的老子還是為國家工作了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是法案的起草者已經很周到地提醒了:公民權不可世襲,大家一出生都在同一起跑線上。別說老爹是為國家打工,就算拯救了全人類,兒子也照樣要從三等公民做起。
震驚於冊子裏的內容,李衍甚至忽略了一個關鍵的矛盾——作為地方政權的渤海國,有什麼資格讓皇帝遵從這份法案。
當然,對於李雪鱗來說,他沒覺得這算個問題。
因為看完總綱時李雪鱗已經簡要說明了之後的內容,胡濤看冊子的速度快得多。不過速度雖快,代國公將法案傳給下一個人時同樣渾身濕透。
李衍沉默了半晌,問道:“王爺,如果按照適才法案中條款,日後世子該當如何?”
“世子?……呃……你是說……我兒子?”李雪鱗愣了下。說實話,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回頭想想,自己居然已經奔三,似乎是時候繁衍下一代了。
“是啊。短則一兩年,長不過三四年,王爺必然會有世子誕生。那時候……”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先讀書,後參軍,憑本事一步步往上爬,能爬到哪兒就是哪兒。他能有我這個老爹,至少不用擔心上不起學看不起病,已經算是占了大便宜了,還想怎麼著?如果真是個庸才,做個普通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對他好,對國家也好。”
“……呃……王爺,您……您可聽明白了?我說的是王世子啊!”
“是啊,當然聽明白了。怎麼,萬一我生個兒子是糊塗蛋,難道你們也願意跟著他瞎起哄?”
李雪鱗話一出口才意識到有問題。隻見李衍的臉登時紅了起來,胡濤也幹咳了一聲來掩飾尷尬。
“哎……這個……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大家知道,我在軍隊裏提倡的就是任人唯賢,有多少本事,給多少權柄。不問出身貴賤,不問年齡長幼,不問輩分高低。現在放到這個國家,同樣適用。科舉的意圖也是如此。既然要做,我們索性做得徹底點。大家憑本事吃飯。否則沒這個斤兩還占著高位,下麵有人看你不爽,自己又壓不住陣,最後還是要倒黴。那真是損人不利己——齊楚,我問你,假如我現在任命你指揮一個方麵軍——沒錯,是方麵軍,包括四個滿編的軍——去全麵負責對波斯的戰役。會有什麼結果?”
最高軍銜隻是個準將的內務部長站起來,苦笑著說:“您知道,我沒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和能力,別說一個方麵軍,就連一個師都未必能玩得轉。所以大概會吃敗仗……打得損失慘重……就算能逃回來,也肯定被您砍腦袋。”
“謝謝,請坐。你們看,這就是我想說的。海參崴的成功案例也印證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大家知道,海參崴創立時定位為軍港,其實這一年多來,因為與高麗、扶桑貿易頻繁,已經成為了擁有六萬居民的大型商港。要說族群矛盾,比關內的鄉村可嚴重多了。我們能掌握的就有來自六個國家、二十四個民族的居民,其中不乏死對頭。但是因為限定了參政議政的權利,政府可以成為他們之間的防火牆。同時,又允許他們在法律和輿論上進行正當申訴和抗辯,在他們和政府之間安上了泄壓閥。各級官員們則需要上下兼顧,不但要做好行政,也要注意反饋,隨時改進工作。當然,因為阿貓阿狗都被排除在了官員候選人之外,地痞流氓也沒資格參與選舉,海參崴的政府在施政時受到的阻礙很小。隻要接受輿論監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