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什麼班,”我,“勞教了幾年,今年剛回來,在街上賣糖炒栗子呢。”
“賣糖炒栗子?”警察點了點頭,“也好啊,自食其力就是好樣的,有時間我去看看他。”
“大哥你貴姓?”
“唐向東,剛借調過來不長時間。你一,你哥就想起來了。他在哪裏賣糖炒栗子?”
“在寶寶餐廳門口。唐大哥,家冠犯了什麼事兒?”
“砍人了。在大馬路車站那邊砍了一個外號叫芥菜頭的。”
我的胸口忽然堵得厲害,像是吞了無數隻蒼蠅。媽的,老子還沒開始行動呢,你就先把人給砍了?這次我不懷疑家冠的動機了,我懷疑這個混蛋本身就是一個神經病……前幾我跟王東悄悄地跟蹤過楊波,我看見她在大馬路那邊等車,一個歪戴著軍帽,嘴角銜著一根牙簽的瘦高個跟在後麵往車上擠她,楊波沒有回頭,臉漲得通紅。我和王東從後門上了車,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擠在楊波的後麵,用胯骨頂她的屁股,楊波的臉不紅了,變成了紙一樣的慘白。我估計這個混蛋就是芥菜頭,在心裏掂量了一下,感覺他與我相比,就像一條狗跟一隻老虎的差別,我可以一拳把他砸回他出生的地方。芥菜頭的腦袋來回晃,牙簽在他的嘴巴上一跳一跳地撅達,就跟一條正在射精的**一般。王東忍不住了,抽出藏在袖管裏的砍刀想要往前衝,我攔住了他,我,你不懂,現在出手還不是機會,必須讓楊波徹底感到絕望才能出手,現在就出手她是不會印象很深的。王東,那麼咱們就下車,我看不下去了。在前麵的一站,我們下車了。王東,你講得也有道理,總結你前麵跟楊波相處的經驗,這次應該在最後關頭拿住她的血管。我笑道,這次我要讓她見到血,讓她看看什麼才是真流氓。
我抽空去找了家冠,對他,如果閑得蛋子癢了就替我去跟蹤楊波,隻要芥菜頭不當眾**她,你就不要管,有什麼情況隨時來告訴我。過了幾,家冠笑嘻嘻地對我,芥菜頭簡直就是一頭大“趴豬”,擠在楊波的後麵直哼哼,嘴裏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有一次他讓他的幾個兄弟一起去擠楊波,擠來擠去就炸了鍋,嗷嗷叫,芥菜頭在旁邊裝好漢,扇了那幾個夥計好幾個耳光,然後湊到楊波的身邊大聲,妹妹別怕,有哥哥我呢,哥哥我保護你,楊波嚇得跟貓似的,一聲不吭。我在心裏直笑,他媽的,還真有比我還下作的。我對家冠,先讓這幫群眾演員這麼表演著,主角很快就要登場了。誰能想到,我這個主角還沒來得及登場,家冠先來了個謝幕。我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王八,這次我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唐向東問我:“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我:“沒了,我就是想來看看王姐,她跟我是同事。”
唐向東笑道:“這樣的同事少接觸也好。沒事兒你就回去吧,我們這種單位你還是少打交道為好。”
也許是我太敏感了,總覺得他後麵的話裏包含著別的意思,胡亂應付道:“哪能呢,要不是王姐出事兒了,你們請我來我都不來……大哥,家冠把人砍成什麼樣了?不會判他的刑吧?”唐向東哼了一聲:“這個子出手挺狠的,芥菜頭要不是跑得快,恐怕要出人命。暫時沒事兒,腦袋上縫了幾針……事情還沒完結呢,我們正在調查案原因。別打聽那麼多了,回去好好上班,接觸這些汙七八糟的人沒什麼好處。”望著他的背影,我的心不由得緊了一下,“調查案原因”?萬一家冠胡八道,把我給牽扯進去怎麼辦?剛想追上去解釋幾句,我忽然笑了,關我屁事,我又沒讓家冠去砍人。我想,家冠也不會那麼傻,這子一肚子清理,肯定會把自己描繪成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這是在見義勇為呢。
我沒有回廠上班,直接去了王東家,我知道這個點數,他一定還窩在被窩裏睡懶覺。
在他家門口喊了好幾聲,他家也沒有動靜,我急了,啪啪地拍門。
王東他媽耷拉著一張黃臉出來了:“詐屍了詐屍了?他沒在家!”
我嬉皮笑臉地:“大姨,我不是來找他‘作業’(胡混)的,我要帶他出去給你掙大錢。”
“去!你們這幫混子啊,”王東他媽把嘴巴噘得像要吃人,“別挑好聽的,你們不給老人惹麻煩就不錯了,還指望你們給家裏掙大錢呢,能養活自己就不錯啦,”見我要走,一拍街門,“大寬我可告訴你,你千萬別跟王東學,他不孝順,你是個好孩子,整跟他混在一起沒個好。早晚有一我把他送到你哥呆過的那個地方去,讓人民政府管他的飯,我伺候夠他啦……”我拽開腳步,撒腿就跑,我知道番瓜包隻要一打開話匣子,不把你嘮叨成神經病是不會罷休的。
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了一氣,一住腳我才現自己竟然站在了黃樓的對麵。我下意識地瞅了那扇窗戶一眼,竟然看見了楊波,她站在半開的窗戶邊上,仰著臉看。我順著她的目光往上看,上有一隻老鷹在迎著風飛,它飛得毫不費力,箭一般快。她怎麼這個時候在家裏?難道她今沒去上學?沒去上學,家冠怎麼會砍了芥菜頭?這不是把力出到黑影裏去了嗎?我的腦子一陣迷糊……楊波看見了我,散開的頭在窗戶邊一甩,我以為接下來那扇窗戶會響起一聲“啪”,可是沒有,那扇窗戶嘩地打開了,楊波在喊我:“張寬,張寬,張寬——”聲音清脆又甜美,就像來自遙遠的邊。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這嗓音怎麼這樣熟悉?林寶寶喊我哥的時候就用這樣的嗓音:“張毅,張毅,張毅……”我的腦子就像亮了一個閃電,一下子空了。眼前全是燦爛的陽光,這些陽光仿佛是用線織成的,一縷一縷垂直著撒下來,鋪得滿世界都是。
楊波將頭甩到腦後,大聲喊:“張寬,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話?”
她的身子探出來,像要掉下來的樣子。
我再一次不出話來了,就跟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全身都是空的。
楊波的影子不見了,我聽見了她咯噔咯噔下樓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鴿子飛過頭頂時的聲音。
我感覺她站在了我的身邊,我很難受,我要飛起來了,我要把她從我的身邊掠走。
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到最深處竟然是饑餓。我的肚子空得一塌糊塗,連腸子都沒有了,肚皮裏麵全是空氣,腳下就像踩著棉花,一走一忽悠。大廁所牆壁上的那行風蝕過的標語一晃而過:以糧為綱,全麵展。
“張寬,你怎麼不話?”楊波用一隻手攏著頭,斜著身子站在我的旁邊,歪著頭看我。我咽了一口幹唾沫,忽然覺自己一直是站在這裏的,根本就沒有走路,也沒有看到大廁所牆壁上的那行標語。他媽的,我這是八輩子沒見著個女人了……心裏的別扭了一下。稍做鎮定,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摸著嗓子應了一聲:“我沒看見你下來了。怎麼,今沒去上學?”楊波紮好頭,衝我嫣然一笑:“去了,又回來了。剛才我想去你家找你來著,正要走就看見了你。你不是在模具廠上班了嗎,不上班在這裏幹什麼?”我打量了她一眼,看不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難道家冠砍人的時候她不在場?我笑著皺了一下眉頭:“今廠裏放假,沒事兒就來看看你,我以為警察找過你……派出所的人,他們在調查一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