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上的人潮水一般湧了下來,有幾個衝吳胖子打了幾聲尖利的口哨,吳胖子咋呼道:“安靜!”
一個長得像麵包的個子猛地衝吳胖子吐了一口唾沫:“少你媽的跟爺們兒拿‘怕頭’!沒有我們給你……”
後麵的話直接像公雞打鳴被掐住嗓子那樣咽了回去,王東指著他厲聲喝道:“剛開了會就來毛病了?”
幾個瘋狗似的混混一湧而上,頃刻把那個麵包踹成了餡餅,王東像攆兔子那樣把他們轟了出去。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我想去拿,吳胖子搶先抓到了手裏:“喂,是娜娜嗎?”
我的耳朵幾乎要爆炸了,我清楚地聽見對方的聲音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楊波:“吳經理呀,是我,娜娜。”
吳胖子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娜娜啊,今你來嗎?”
楊波在那邊吃吃地笑:“能不去嗎?我要是不去,你的飯店不就垮了嗎?這麼著急找我,是不是來客人了?”
吳胖子又瞥我一眼,我衝他點了點頭,吳胖子語氣輕鬆地笑道:“老客戶啦,人家一來就點名找你。”
楊波略一遲疑:“吳胖子,別跟我耍花招啊,是不是又是蒯斌兩口子?不去,我煩。”
“不是他們,”吳胖子用眼瞥我似乎已經成了習慣,“要不我讓客人跟你通個電話?”
“不用通了,”楊波好象是在那邊打了一個哈欠,“不去了,愛誰誰。”
“楊波——”我徹底失去了理智,一把奪過了電話,“楊波,是我啊,我是張寬!”
那邊驀地沒有了聲音,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楊波!我是張寬!你話呀!”
那邊沒有掛電話,我清晰地聽見楊波那熟悉的呼吸聲,輕柔而均勻,我仿佛聞到了從她跡沁出的淡淡清香。
吳胖子吃驚地閃到一旁,嘴巴張得像一口深井,他好象猜到了我跟這個所謂娜娜的真實情況。
“楊波,你話,”我換了一種柔和的聲音,“你知道的,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你能讓我再聽聽你的聲音嗎?”那邊還是沒有聲音,我能感覺到楊波在聽我話,我甚至能看見她咬著嘴唇在控製著自己的眼淚。此刻我反倒平靜下來,我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情,我想讓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不管她以前和現在都做過什麼,“你不想跟我話是嗎?楊波……”
突然,我聽到那邊響了吧嗒一聲,是用手按在電話接聽鍵上的聲音,驚雷一般響。耳朵裏沒有了一絲聲響,連電流的聲音都沒有。我把話筒拿到眼前,怔怔地看著它,就像看著我心愛的姑娘……我覺得自己要垮掉了,全身沒有一點兒力氣,腿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我捏著話筒蹲到了地上,樣子狼狽極了。我茫然地看著陽光燦爛的門口,門口閃過吳胖子笨拙的身影,他跑得是那麼的倉皇,類似失傳江湖已久的絕世武功——抱頭鼠竄。我無聲地笑了,你跑什麼?我是不會打你的,我已經沒有了打你的力氣……風從玻璃門的縫隙裏吹進來,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我感到膝蓋冰涼,仿佛有一根針被什麼東西拖著,在沒命地往我的骨髓裏麵鑽。我丟掉話筒,用雙手不停地摩挲著膝蓋……我就那麼樣,采取一種狗一般的姿勢,蹲在一個叫做一路歡笑的飯店裏,蹲在那個初夏的午後,捧著自己已經麻木的心,長時間地望著門口匆匆而過的人流。
“我操,你怎麼趴下了?誰把你灌成這樣了?”順從樓梯口吧嗒吧嗒地向我跑過來。
“呦!寬哥這是怎麼了?”段豐也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別在這兒趴著呀,多難看?”
“走開,”我拉著順伸過來的手站了起來,反手衝段豐揮了揮,“別靠近我,滾。”
“大寬,看這樣子你沒喝酒呀,”順攙扶著我,轉頭對段豐,“你先靠邊,我跟他。是誰惹你生氣了?吳胖子?他媽的,吳胖子呢?吳胖子,你給我滾出來!”我大口喘了一陣氣,穩定了一下精神,衝他尷尬地一笑:“可能是我太累了,這幾沒睡好覺。沒事兒,走,陪我吃飯去。”順疑惑地盯著我看了一陣:“不能吧?這麼不抗‘造’?什麼體格嘛。”
我打開段豐伸過來的手:“你走吧,我跟老弟兄幾個還有點兒事情要談,改咱們再聊。”
順轉回了頭:“別讓他走啊,他有不少家冠的消息呢……老段,你先別走。”
還他媽家冠呢,我突然感到厭煩,覺得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了。
段豐很知趣,不再過來攙我,遠遠的跟在我的後麵。我不理他,願意來你就來吧,隨便聽你兩句也行啊。
段豐喝了半瓶酒,開始不緊張了,眉飛色舞地跟我談起了他跟家冠在勞改隊的一些事情。我的腦子一半用在聽他上,一半飛到了楊波的身上。我想,楊波知道我現了她的行蹤會怎麼辦呢?回來那是不可能了,因為她清楚我會在這裏等她,她不敢麵對我。她會去哪裏呢?她沒有家,她爸爸死了,她媽那裏她也不會去了……我很後悔剛才的倉促,我應該不讓她知道我在這裏的,我應該躲在某個角落看著她進來,然後像綁架人質那樣把她綁架回我的辦公室,然後一點兒機會不給她,直接扒了她的衣服……再然後呢?什麼也不提!馬上拉她去登記,我要跟她結婚,我不管她是怎麼想的,我離不開她,她像是一種很厲害的毒品,已經讓我徹底上癮了,沒有她我會崩潰的。曾經有那麼一陣,她已經從我的記憶裏消失了,我以為萬事大吉,甚至慶幸自己沾了便宜,現在我才現,她像一棵生命力頑強的樹,深深地在我的心裏紮下了根。
她不會再次出現了……我恍惚看見她奔跑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下,路邊的一切風一般掠過她的身邊。她漫無目的地跑著,風舞動她的長,像舞動一麵黑色的旗幟,這麵旗幟獵獵作響,與她一起消失在陽光的盡頭。我在後麵追她,開始是在跑著,氣喘籲籲,後來騎上了自行車,再後來騎上了摩托車,再後來又開著蒯斌給我的麵包車,再後來又開著蝴蝶借給我的公共車,爛木頭站在車門邊大聲喊,上車啦,上車啦。家冠怎麼也出現了?他跟爛木頭一起站在車門邊,樂嗬嗬地看我,快追呀,你這個“逼迷”。車開著開著就飛到了上,從上往下看,地下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蚊子般的海鷗在飛翔。
對麵段豐的臉上什麼也沒有,隻有一張大嘴在上下掀動,不時從那裏麵噴出炮彈大的白沫,有的白沫射中我的臉,就好像有人在用拳頭打我的臉。我用雙手捂住臉,使勁搓了兩把,反著手衝他揮了揮:“別那麼激動,慢慢。”
“你聽見他剛才什麼了嗎?”順嘿嘿笑著,把手搖得像扇子,“王八要出來跟你拚個上下高低。”
“吹牛逼。”我木然應道。
“不是吹,”王東推了順一把,“這事兒很有意思,讓老段接著。”
“寬哥不喜歡聽這個,那我就不了……”段豐偷看我一眼,抹一下嘴巴不話了。
“你,我在聽著。”
“剛才到家冠聯絡上了幾個東北人,”王東替他,“然後……”
“然後整在一起‘開會’,”段豐,“一個個表情嚴肅得跟他媽吃了牛逼似的……”
我聽不下去了,一扶桌子站了起來:“今就這樣吧。段哥,你來我市場上班,明報到。”
段豐似乎不相信我的話,眼睛瞪得嚇死牛:“寬哥,你什麼?這是真的?”
我摸了摸他的肩膀,抓起大哥大就走:“真的,跟著我,別當混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