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黑夜從黎明開始(1 / 3)

“噢?那我事先告訴你會怎樣?”

“起碼準備十打海報來討簽名,”陸路微微一笑,“說笑而已……我若是這樣做,怕是立刻被人丟出去。”

“也不至於這麼慘,不過工作大概別想要了。”沈世堯發現自己心情不錯,竟少見地願意配合別人打趣。

然而陸路下句卻一本正經起來:“謝謝沈先生願意跟我開玩笑緩解我緊張的心情,那麼今晚我有什麼需要做的嗎?”

“什麼都不用做。”沈世堯晃著手中的香檳酒杯,漫不經心道。

確實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跟在沈世堯身後,笑得大方又得體就夠了。因為他是沈世堯,所以沒人會為難她,幾乎跟她打過招呼的人,都會對她報以友善的微笑。

真是誘人的寶座,陸路想,難怪孟瀾會迫不及待。

思緒遊離間,恰好有侍者經過,詢問她要不要香檳,陸路下意識搖頭,說自己不能喝酒,話音剛落,沈世堯已走到她跟前,紳士地輕聲道:“我有單生意要談,你自己能應付嗎?”

他認真的表情十分迷人,陸路透過玻璃杯凝視他片刻,才慢吞吞地用法語答道:“當然可以,您放心去吧。”

沈世堯不由一愣,卻沒說什麼,淡笑著轉身同生意夥伴走遠。陸路望著他的背影,整個人終於鬆了口氣,幹脆懶懶地靠在一棵棕櫚樹上養神。

還記得從前她最討厭這樣的場合,除了要穿討人厭的高跟鞋,還要逢人便笑,笑得臉頰肌肉都要抽筋。

“哪裏有那麼多高興的事?”她氣鼓鼓地問那個人。

“當然沒那麼多高興的事,隻是與其以壞情緒波及他人,不如用笑容感染別人。”那個人刮一下她的鼻子,柔聲解釋道。

而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雖仍沒法學得像他一樣妥帖周到,卻總算能夠對著陌生人展顏。所以就算是再虛偽卑鄙不堪的愛情,也總會留下一些美好珍貴有意義的東西。而她,就是靠著那些東西,存活至今。

陸路的思緒是被一陣淒厲的慘叫聲打斷的,待她睜開眼,周圍已混亂一片,不時有伺應生慌亂地奔跑,香檳酒碰灑一地。

陸路渾身一震,急忙拽住會場的一個伺應生詢問:“怎麼回事?”

“George太太的羊水破了,我們已經打過電話叫醫生,但最近的醫院仍有段距離,我們都擔心……”伺應生瑟瑟發抖,連自己的母語都說不利索。也難怪,今天來這裏的人若出了什麼差池,沒有人擔待得起。

“帶我去看看,”陸路深呼吸一口,堅定地看向伺應生藍眼睛,“帶我去!”

露天會場的角落,George太太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周圍雖圍滿了麵色慘白的賓客,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作為異鄉人,陸路雖認得出娛樂財經版的常客,卻未必知道眼前這位痛苦的婦人正是這家五星級酒店的老板娘。所以她才能毫無忌憚地憑著一腔孤勇,撥開人群,蹲下身體,用法語對痛到幾乎失去意識的人命令:“把身體放平!把臀部抬高!深呼吸,對,不要緊張!”

漂亮的婦人滿頭冷汗,輪廓分明的五官皺成一團:“不,我害怕……我怕我撐不到救護車來……”

“你憑什麼撐不下去?撐下去!你的孩子在等你!”說罷陸路已放平她的身體,抬高她的臀部,大聲道,“來,跟我一起深呼吸!你會看到你的孩子的,一定會的……”

說話間,陸路的眼中已有兩行淚簌簌落下。

當年,她的媽媽就是在生她時死於難產。她不知道媽媽是否為沒見她一麵遺憾,但她確實曾無數次幼稚而自私地幻想,若媽媽能堅強一點,撐下去,撐到陪她長大……那麼,她或許就不用麵對那麼多背叛和分離,也不用無數次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救護車的聲音逐漸近了,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來,陸路茫然地退讓,一抬頭,便看見人群中的沈世堯正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

他的眼裏或許有許多情緒在翻滾,她卻忽然看不真切了,虛浮的雙腳開始顫抖,下一秒,竟眼前一黑,筆直地栽倒在地上。

陸路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在沈世堯的房車內。偌大的空間內隻有兩個人,不免冷清,陸路輕瞥了沈世堯一眼,又緩緩閉上眼:“我闖禍了?”

“說對一半。”沈世堯把玩著手中的紅酒杯,卻並不喝,“告訴我,你是否醫學專業畢業?”

“當然不是……”陸路覺得倦極了,根本無心說下去,“直接告訴我,我闖了什麼禍,是否能補救。”

“補救是不可能了,但可以修正。明天我會讓人告訴George先生,你曾在大學畢業後自修過一年醫療護理。”

陸路覺得好笑:“撒謊是你們這種人生活的必需品?那我也偶爾撒個謊吧……沈先生,我非常感謝你現在為我所做的一切。”

“那我偶爾說句真話如何?”沈世堯非但不惱,反倒悠閑地往後一靠,微笑道:“我很欣賞你的勇敢。”

車內的氣氛一下凝固了,半晌,陸路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其實我也算接生過,不過不是人,是動物,我曾為一匹馬接生過。那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隻可惜,它已經去世了。”

若不是沈世堯提起,陸路幾乎都要忘了,她也曾有過那樣難忘的經曆。那匹馬是爸爸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寄養在鄉下的農莊。她每月都會抽空去看它,和它玩耍,直到有天,農莊的爺爺告訴她:“小馬懷孕了,要做馬媽媽了。”

馬的孕期特別長,要十一個月,所以那一年裏,陸路往鄉下跑得特別勤。然而好不容易挨到生產那天,卻趕上暴雨,村裏的獸醫不能來,農莊的爺爺隻好親自接生。

彼時陸路還是個十歲的小姑娘,沒心沒肺,非纏著爺爺要幫忙。然而待馬寶寶出世,陸路望著滿手的鮮血,嚇得結結實實哭了一場,從此再不願去農莊。而那匹馬,也就這樣無辜地被她拋棄。

直到八年後,陸路家變,狼狽地離開時,突然收到一封信,信是來自農莊年邁的爺爺的,說前段時間那匹母馬已經去世,但留下三個寶寶。信中還有馬寶寶的照片,陸路看著看著,原本麻木到刀槍不入的心竟猛烈地抽搐起來,緊接著,痛哭失聲。

她已不怕背叛、傷害、失去,卻畏懼曾有過的好時光。因為太好,反而襯得眼下的一切都荒涼。

陸路強迫自己從回憶抽身,朝眼前的沈世堯聳肩一笑:“不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你還是記得要跟George先生撒謊。對了,今晚我住哪裏?”

“回你一直住的那家酒店,我另外為你訂了房間,不必驚動其他人。還有,明天回國的機票也已經準備好。”

“這麼快就可以結束?”

“是的,如你所願。”沈世堯扯了扯領帶,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焦躁。眼前的人聰明、勇敢、懂得分寸,幾近完美,卻虛假得仿佛戴了麵具。他沈世堯雖向來喜歡以一副完美麵目示人,卻最討厭旁人以同樣的麵目對待他。

車子在陸路下榻的酒店外停下,陸路下車,關門,動作一氣嗬成,直至走到酒店門口,沈世堯忽然放下車窗叫住她:“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在電梯裏,回三十層時,你為什麼哭?”

陸路驚詫,他竟然注意到自己哭了?然而怔忡許久,她最終隻是轉過身衝他微笑:“可以撒謊嗎?”

“可以。”

“因為喜悅。”

“那我也撒個謊吧……”沈世堯慢慢將車窗升起來,聲音聽不出喜怒,“我們將永遠不會再見。”

夏夜微涼的風拂過麵頰,戛納今晚的星空有如海洋般絢爛,陸路覺得有些冷,下意識抱住雙臂,一時間怔住了。

她走了那麼久,以為天亮終會有光,卻哪知道,黎明隻是黑夜的開始。

國際到達出口,電子屏上巴黎飛來的航班已第三次提示延誤,丁辰有些焦躁地跺跺腳,決定去吸煙區抽根煙緩解煩躁情緒。

也許是夜深的緣故,原本應被大老爺們霸占的區域此刻空蕩蕩的,丁辰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一抬頭,才發現牆上的電視裏居然在放Author今年亞洲巡演的DVD。

說起來Author也算個奇跡,十六歲在街頭被星探相中竟不是眾所周知的低端騙局,他真的就此簽了經紀約,一步步從單曲發起,堅持了八年,如今終於穩坐國內當紅不讓的人氣王寶座。

Author帥氣又有魅力,這點丁辰是早知道的,否則當年十六歲的她也不會不管不顧地投入他的懷抱。但眼前這個穿著亮晶晶舞台裝畫著深黑色眼線的男人卻不是她所熟悉的,她熟悉的那個Author,今早還端著剛煎好的太陽蛋與火腿,小心翼翼地問她:“新專輯的宣傳期告一段落,我們要不要去馬爾代夫休個短假?”

丁辰剛換好衣服,自顧自地將煙往嘴裏送:“看情況,我這個月有好幾個重要的官司要打。”

Author點點頭,眉目中多少有些失落,聲音卻仍是溫柔的:“不要太辛苦。”

“我知道,”丁辰站起來,“那我先走了,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