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多少年了,丁辰早習慣跟他的粉絲一樣叫他Author,似乎完全遺忘了他的本名其實是杜鳴笙。
鳴笙,鳴笙,阿笙……丁辰猛地抓起沙發上的包,落荒而逃。
此刻,電視裏Author正將今年的主打歌《恒星灰燼》唱到動情之處:“我知道/世界上最堅固的恒星/也終將化為灰燼/何況你我/這微不足道的愛情……”丁辰的手機響起來。
“我人在到達口了,你在哪裏?”
丁辰一怔,一看表竟已過去一個小時,連忙起身:“給我五分鍾,馬上就到!”
五分鍾後,陸路便看見一身正式裙裝的丁辰朝自己揮手。
陸路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媒體蹲點,才向眼前人拋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是大半夜當個免費司機,有必要盛裝成這樣?又不是相親!”
“你還真說對了,就是相親,”丁辰挽住陸路的肩膀,親熱地拉著她往外走,“相完直接過來接你的,夠義氣吧?”
“那……杜鳴笙怎麼辦?”
“他和他們公司那什麼清純玉女小師妹傳緋聞的時候,你怎麼不去問問他我怎麼辦?”丁辰嗤笑一聲,“別傻了,我們早分手了,就是偶爾睡睡的關係罷了……對了,你坐這麼久飛機不餓嗎?要不先去吃宵夜?聽說你們那個孟大小姐不是一般難伺候啊,這回去戛納有沒有猛料,快給我八一八……”
見丁辰無意繼續杜鳴笙的話題,陸路也就識趣地打住:“得,你又不是真有興趣,要真有,哪輪到我來告訴你,網上到處都是……哎,你別拿手機搜了,多麻煩,先吃飯吧,吃完我什麼都告訴你!我現在快餓死了!”
去的是丁辰和陸路念高中時最喜歡的一家宵夜攤,以老板脾氣壞和菜的味道好著稱。不過七八年過去,再壞脾氣的老板見到熟客也舍不得板起臉來,更何況這兩位熟客還都是美人。
“酸蘿卜泥鰍,爆炒腰花,涼拌豬耳朵,再來兩斤梅子酒!”丁辰一捋袖子,“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就你不醉不歸吧,”陸路斜睨她,“我酒精過敏,最重要是得替你開車。”
“開車可以叫代駕,倒是你,真沒義氣,我相親這麼辛苦也不陪我喝。”丁辰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眼望著陸路,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陸路最怕她這招,不出半分鍾,果真繳械投降:“隻能少喝點啊,多了你就得送我去醫院了。對了,你不是要聽猛料麼,相信我接下來說的,一定值得你這頓宵夜了。”
“噗!你說孟瀾逼宮不成反而當著媒體麵被甩?”丁辰酒杯一撂,捧著肚皮快笑岔氣。
“你搞錯重點了吧,丁大小姐!”陸路扶額,咬牙切齒道,“重點是我是那個無辜的受害者!等Cindy姐回國,我要立刻遞辭呈,以後估計也很難在這個圈子做下去了……”
“這不是挺好麼?”丁辰重新為自己斟上一杯酒,“正好你可以來我事務所幫忙,學了幾年法律,雖然沒畢業,但以你的實力,至少甩我事務所那些所謂的名校生幾條街。小六……你為什麼非要和自己較勁兒?事情都過去六年了,你也該走出來,朝前看了。”
然而聽到這個久遠的小名,陸路卻置若罔聞,自顧自夾菜,保持沉默。
良久,她終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我不是沒想過,但是丁丁你知道嗎,我走了那麼久,也以為天亮就會有光,隻要撐下去,就一定能過去。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黎明隻是黑夜的開始罷了,無論我做什麼工作,說什麼話,隻需要發生一件很小的事,就可以輕易地把我拽進回憶裏……我也想忘,但是太難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忘……”
時間仿佛靜止了,看著眼前平靜流淚的人,丁辰忽然記起六年前出事,她趕去美國看她時的樣子。
丁辰從沒有見過那樣的陸路,她平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鬧,像一具會呼吸的屍體。丁辰心中一搐,抱著她失聲痛哭,沒想到陸路卻反握住她的手,安慰起她來:“丁丁,你怎麼哭了?你不要哭……”
如此看來,能讓眼淚流出來,已是一種天大的進步。丁辰願意相信,陸路一定會在某天好起來,就算那需要時間,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黑夜也是黎明的開始。
“話說回來,我倒是很感謝沈世堯……”丁辰話鋒一轉,試圖擺脫這令人不快的氛圍。
好在陸路很配合:“怎麼?”
“至少他改寫了你六年沒和男人接吻的記錄!”丁辰嘿嘿地壞笑,“怎麼樣,感覺還不錯吧?”
“早忘了。”陸路翻個白眼,“路人甲的吻,幹嗎要記得。更何況我們不會再見了。”
是的,盡管按沈世堯的說法,他們將還會再見,但在陸路心中,想不想再見一個人,跟談戀愛時說分手一樣,隻是一個人的事。她已打定主意,下周一去辭職時,將用過的禮服和項鏈托付給Cindy轉交,這樣他們便算是兩清。就算她可能會待業一段時間,她也不想讓沈世堯給她介紹工作,免得惹上更多麻煩。
吃完宵夜,丁辰叫來代駕送兩人回家。陸路租的公寓稍近,所以提前在路口下車。
臨帶上車門,醉醺醺的丁辰不忘叫住她:“對了,我說來我事務所工作的事,你記得考慮考慮……”
“好。”陸路懶得跟醉鬼較真,決定敷衍她。
哪知道丁辰不依不饒:“你就當我傻,忽悠我吧!我可是很認真的!噢,對了,說了這麼多廢話,正事倒忘了講,知道我為什麼勸你朝前看嗎?咳,因為我今天收到消息,那個人回國了……嗯,別一臉無辜地瞪著我,你知道我說誰呢,是啊,陸亦航那慫蛋躲了那麼久,他居然回來了!哎,司機師傅你別開車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從路口到公寓,一共是九百三十五步,而今天,陸路覺得每一步都是虛晃的。
推門,開燈,陸路終於像團棉花般癱倒在地上。
曾幾何時,那個人是她心尖的朱砂痣,她以為自己最後一定會嫁給他。而如今,他竟成了那抹最刺眼的蚊子血,為了將他從自己的生命剜除,她把整顆心都掏了出來。可最後卻徒勞地發現,那滴血其實早已融入血脈……而那顆白白被剜掉的心,卻再也不會跳了。
陸路慢慢抱緊自己的雙腿,恍惚間,仿佛看見那一年,宋阿姨帶著他初次走進她家。她坐在二樓旋轉樓梯的頂端晃蕩著兩條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喂,你叫什麼名字?”
“宋、宋亦航。”
“那你進了我們陸家,以後就要跟著我爸爸姓啦。陸亦航,陸亦航,記住了嗎?以後你就叫陸亦航。”
那時候,她還是陸家高高在上的公主,沒有人會忤逆她,人人都寵愛她。那時候,陸亦航也還不是一劑見血封喉的毒藥,他隻是繼母帶來的養子,流著跟所有人不同的陌生血液。
那時候……
但凡回憶前塵往事,莫不是相看已成灰。
周一是個大晴天,陸路定好八點的鬧鍾,一大早便收拾妥當,拎上沈世堯的禮服和項鏈,往“恒一國際”去。
一路暢通無阻,除了前台小妹看自己的表情略帶花癡外,就連平日愛咋呼的美玲見到自己,也明顯收斂許多,隻禮貌而節製地喊了聲:“Lulu姐早。”
Cindy在辦公室裏接電話,陸路進去,她隻比了個“坐”的手勢,又繼續跟線上的人通話:“抱歉抱歉,孟瀾最近剛接了世朝的代言,同類廣告不能再接,您知道我們合同上都是有規定的……”
“好好,明年一定,回頭我請您吃飯賠不是了。”
“多謝多謝,我們孟瀾今年下半年的新戲也要麻煩您多照顧了……”
“哎,那好,回頭再聯係,再見!”
掛掉電話,Cindy這才將眼光放在陸路身上,上下打量她一遍:“你確定考慮好要辭職?”
陸路點頭:“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Cindy沉默片刻,似在思考什麼,半晌,開口道:“其實也不必非辭職不可,你還可以回企劃部工作,放心,不需要和孟瀾有直接接觸。”
“謝謝Cindy姐好意,不過不用了。”陸路順勢將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這是沈先生在戛納借給我的禮服和首飾,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麵了,所以要麻煩Cindy姐您幫我轉交給他。”
“你……確定?”Cindy重新將目光投在陸路臉上,點燃一支煙送到嘴邊,“可是我昨天接到沈先生的電話,他讓我將聯係方式給你,讓你親自把東西送過去。”
一時間,陸路怔住了,許久才道:“我知道了。那麼Cindy姐,辭呈我先留下了,正式辦理離職手續的時候我再過來收拾東西,這麼久以來謝謝您的照顧。”
陸路起身鞠過一躬,提起裝著禮服和項鏈的袋子走出去。剛到門口,Cindy突然叫住她:“不問問孟瀾的情況?”
“您希望我問麼?”陸路轉過身,謙恭地望著Cindy。
“她最近勢頭不錯,再紅個三五年不成問題。”Cindy吐了個漂亮的煙圈,笑起來,“去吧,沈先生的聯絡方式我隨後發你。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很欣賞,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