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堯伸手摸摸她的頭,笑眯眯道:“不是說了,要是她敢欺負你,我就打暈她,所以別怕。”
“我才沒有怕。”她沒好氣地打掉他的手,終於鼓起勇氣敲門。
宋清遠很快就來應門,看見沈世堯,麵露驚訝。
沈世堯對她頷首:“您好,宋女士。”
她點點頭,沒說話。
沈世堯又說:“你們談,我在外麵等她。”
她終於牽起嘴角,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麻煩了,很快就好。”
陸路跟她進屋,房門重新關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宋清遠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正中間的抽屜,取出一大一小兩個文件袋給她,示意她拆開。
陸路先拿起較薄的那個,卻被宋清遠打斷:“那是我要給你的,先拆他的吧。”
他是指陸亦航。
陸路頓了頓,默默地放下那個文件袋,拿起另一個,遲疑了片刻,拆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硯台,還有一束薰衣草幹花。
她覺得那隻硯台眼熟,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是年少時她用來砸破他腦袋的那一隻。
她有些哽咽:“……花是?”
“六年前他專程去了一趟普羅旺斯,摘來想要送給你的,但你失蹤了,所以他把它做成了幹花。”
她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鹹澀的眼淚沿著麵頰,滑進她的嘴裏,苦得發澀。
她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他真的很愛你,隻是命不好。”
她終於止不住嗚咽。
“好了,現在你可以打開第二個文件袋了。”宋清遠指示她。
陸路麻木地拿起來,拆開,瘋狂湧出淚水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遠航的轉讓書。
宋清遠對她微微一笑:“我還有三個月壽命,是胃癌,所以我覺得是時候,把它還給你了。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快樂,所以亦航給我偷偷下藥,希望借此讓我出國休養的事,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我在想,或許我的潛意識裏,已經不想活下去了吧。本來你爸爸去世,我以為我會快樂,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我的一生,都賠給了仇恨,而亦航則成了我的殉葬品……雖然我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有錯,但和對錯比起來,或許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不過我已經來不及了,那麼至少你……我希望未來你快樂。”
從宋清遠房間出來的時候,陸路手中拿著那兩個沉甸甸的文件袋,臉上的妝全花了。
“第二次的眼淚,用完了。”她對他說,是哭腔。
沈世堯拉住她的雙手,溫柔地抵住她的額頭,仿佛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剛好,等下葬禮上還可以哭最後一次。然後,然後就隻能對著我笑,不許哭了。”
沈嘉懿滿百天,沈先生和沈太太特地從瑞士趕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吃飯。
那場家宴,宋清遠也在受邀請之列。
“這不代表我原諒了你。”入席前,陸路對著在酒店衛生間補妝的宋清遠淡淡說。
“我知道,”宋清遠一點一點往蒼白的嘴唇上塗著唇膏,“你隻是在可憐一個將死的老女人。”
四周一片寂靜,陸路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陸路將宋清遠介紹為曾撫養照顧過自己一段時間的親戚。
這是她和沈世堯討論之後的決定,並不算完全撒謊。畢竟在她漫長的青春期裏,宋清遠確實充當著監護人的角色,且還算稱職。
她和沈世堯一致認為,沈先生和沈太太沒必要為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買單。
每個人都有秘密,如果揭開秘密隻會讓對方感到不快,那麼不如用一個善意的謊言將之掩蓋。
幸福永遠比真相來得重要。
時隔六年,宋清遠終於有機會坐在陸路身邊,抱著她不能相認的外孫。
小嘉懿粉嫩可愛的笑臉令她幾欲淚流,她這一生的選擇,究竟令她錯過了什麼,她比過往的每一刻,都清晰。
但一切已然太遲。
錯過的,已經錯過。
失去的,也早已失去。
什麼都無法修改,什麼都無法追回,隻能任由它一錯到底。
但好在,這個錯誤,也快要結束了。
此刻能抱著小嘉懿,聽著他銀鈴般咯咯的笑聲,宋清遠想,這大概是上天對她最溫柔也最殘酷的刑罰。
她微微側過臉,小心翼翼地擦掉自己不被覺察的淚。
晚飯後,沈世堯開車送宋清遠回酒店。陸路則在沈太太的授意下,帶小嘉懿坐他們夫婦的車回家。
一進門,蔣阿姨笑容滿麵地接過小嘉懿。陸路見狀,想著剛好可以趁這空當先洗澡,便跟沈先生沈太太道了晚安,準備上樓。
沒想到走到一半,沈太太卻叫住她:“路路。”
她回頭,就看見沈太太對自己微笑:“路路,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
他們去了沈世堯的書房。
走過去的一路,陸路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在顫抖。
她究竟在緊張什麼?她不知道,但她卻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緊張。
“坐吧。”沈太太非常溫和地對她說。
陸路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站在房間內。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的角落。
“媽……”她開口,卻越發感到心虛,仿佛後背已滲出滿滿的冷汗。
見她臉色不太好,沈太太有些猶豫:“我看你好像不大舒服,要不我們明天再談?”
陸路卻固執地搖頭:“不,就現在吧。”
“你確定?”
“我確定。”
“那……”沈太太沉吟片刻,表情有些尷尬,“其實來之前,我就和世堯的爸爸就此談過了……怎麼說呢,這件事還真是難以啟齒啊。”
沈太太擠出一個勉強的笑:“簡單地說,就是我和世堯的爸爸都看出來了,你不是那麼愛世堯,就連結婚,也不知道是他用什麼方法說服你的。我畢竟是過來人,樂意不樂意這種事,其實都寫在臉上,演是演不出來的。本來我以為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就算再胡鬧,也知道限度。但自從你懷著孕一個人跑去了法國,我就跟世堯的爸爸說,這樣是不行的……”
陸路被沈太太的話震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原來他們自以為隱瞞得天衣無縫的事,在長輩眼裏,已是公開的秘密。
“媽,我……”陸路艱難地開口,卻不知說什麼才好,隻好呆呆地望著她。
沈太太見狀,連忙安撫似的握住她的手:“哎,我話還沒說完呢……這件事呢,我不認為是你的錯,所以如果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去說服世堯,你們想要離婚,或是暫時分居,嘉懿今後如何撫養,都是可以討論解決的,你別傷心,也別著急……”
沈太太還在說著,陸路卻傻眼了,她沒有想到,沈太太會說這樣的話。
她急得眼淚簌簌地落下來:“我沒有不愛他……”
“什麼?”這回換沈太太驚訝。
“我說,我沒有不愛他。媽媽,我很愛沈世堯,我沒有想過要跟他離婚,也不會和他分居,我們會把小嘉懿好好養大,我也不會再四處亂跑了,所以,我沒有不愛他……我不想,和他分開。”
她太久太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完,隻剩下急促的喘氣聲。
沈太太的臉色漸漸由驚轉喜,最後是不動聲色地瞥了半掩的門一眼,眯眼笑道:“是嗎?那一定是我年紀大了,看走眼了。對不起啊,路路。說起來,我孫子長得這麼好看,我怎麼舍得他不姓沈呢,嗯?”
陸路連忙點頭,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已經乖乖交出了兒子的姓名權,還順便又被姓沈的一家擺了一道。
當天晚上,沈世堯堂而皇之地進了陸路的臥室。
陸路驚訝地起身:“你怎麼在這裏?”
沈世堯的表情很委屈:“不是你說很愛我,沒有想過要跟我離婚,也不會和我分居的麼……怎麼才過了幾個小時,就忘幹淨了?”
陸路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你不要臉,你居然偷聽!”
“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沈世堯瞥她一眼,“是你和我媽說話的聲音太大,一整層樓都聽得到。”
“真的?!”
“假的。”他壞笑,趁機抓住她的手,親了一口,“我媽錄給我聽的!”
“騙人!”
“倒學得很快嘛,都知道我在騙你了。”他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好了,是我不小心聽到的,這個答案還滿意嗎?”
“不滿意!”陸路覺得自己被耍了。
“那三個答案裏,哪個你最滿意?”
“……第三個。”
“那不就得了。”他笑意更盛,“所以我說是第三個嘛。”
“沈世堯!”陸路終於惱羞成怒,作勢要打他。卻不想被他反手扣住,用力一拽,死死地壓在了身下。
“聽話,睡覺。”沈世堯瞥了一眼身旁嬰兒床裏熟睡的小嘉懿,“如果你還想維護我在我們兒子心目中正人君子的形象的話。”
陸路的臉上掠過一片潮紅,半晌,終於嘟囔著,乖乖縮回被子裏,衝他扮個鬼臉:“睡就睡唄,凶什麼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