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你滿了十八歲再來吧,”周子然吐了個漂亮的煙圈,笑著將那把黃傘塞入她手中:“很晚了,回去睡覺吧,小姑娘,祝你做個好夢。”
“那……到時我應該找誰?”
“周子然。”他向遠處的車子走去,“告訴前台這個名字。”
車很快駛向黑暗,雷雨聲依舊轟鳴,她怔在原地很久很久,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2
那之後足有半月,辛晴都沉浸在恍惚的情緒中,也隻有看見牆角的那把黃傘,才能說服自己,當天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
距離十八歲生日還有一百七十三天,辛晴小心地計算著,當所有同齡人還渴望做彼得潘時,隻有她迫切想要長大。然而辛晴沒想到的是,不用到十八歲,她就有機會見到周子然。
那是一檔很有人氣的校園新星海選活動,作為一所名不見經傳的藝術學校,能被納入選擇範圍,校長受寵若驚,所以當天的歡迎儀式格外隆重。
台風過境後這座城市豔陽高照,刺眼的光線穿過化妝室的窗戶,落在正在麵無表情補妝的辛晴的臉上。
不熱衷表演,也不喜歡唱歌,卻因為有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被養父母強行塞進這所學校。
“你會成為大明星的,”他們期許地笑著,末了又掂量著補充道,“就算成不了大明星,也一定能嫁個有錢人。”
他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時刻做著她能大紅大紫的夢,然而在看見越來越多的人最後隻能進一家小公司從事和演藝完全無關的工作時,辛晴的養父母猶豫了:“要不,我們就不做明星了,隻嫁個有錢人吧?我現在就開始替你物色好了,等到滿了20歲,你可以直接結婚……”
看著養母興奮地計劃著自己的未來,辛晴忽然一個哆嗦,她的人生就隻能這樣任憑擺布了?太可怕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發現擺脫這樣命運的道路竟然隻有一條,那就是成為一個明星。成為明星,賺很多錢,用那些錢回報養父母,以及,換取自由。
而在這樣考慮了半個月後,辛晴終於在某個下雨的夜晚,孤注一擲地跟蹤了本城最大娛樂經紀公司的保姆車,來到了那家公司樓下。但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那個用火柴點煙的男人,就像她從沒有想過,那個男人竟然是這家娛樂公司的老板。她在舞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險些跳錯了舞步。
一曲舞畢,她隨著人群走下來,其餘女生都興奮地奔向海選報名處,隻有她轉身回到寢室,開始卸妝。
再見到周子然時天已黃昏,有三兩隻不知名的飛鳥從頭頂掠過,周子然站在宿舍樓前的樹下抽煙。
火柴的光亮一閃即逝,周子然抬頭對端著飯盒剛打完飯回來的她笑:“嗨!”
辛晴頓了頓,老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原來是你。”
周子然就又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眉毛微微上揚,唇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辛晴一下子看得呆住了。良久,她才聽見他說:“你不是要做明星嗎?為什麼不去報名。”
她怔忡了片刻,老實回答:“是你讓我滿了十八歲再去。”
周子然一愣,又笑了:“既然是這樣……那我等你。”
他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辛晴的手指要緊緊扣住飯盒,才能穩住情緒,不幹出把飯盒弄掉的丟人事。
九月的風吹拂著樹旁的美人蕉,辛晴的心就像鬆軟的雲,沉醉在夜色裏。
3
辛晴十八歲生日那天中午,養父母給她安排了生命中的第一場相親。
據說對方是個有錢的男人,家裏有若幹家工廠,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年過三十,以及,微胖。
微胖是個含蓄的說法,辛晴看著眼前這個目測體重過兩百的男人,胃口一點點被敗壞。沉默地吃完一頓飯。沒想到對方居然看上了她的文靜,要求約下次見麵的時間,在養母灼灼的目光中,辛晴默默和對方交換了手機號碼,而後隨便扯了個要和朋友慶祝生日的理由,落荒而逃。
為了盡快離開,辛晴甚至上錯了車,直到車子開到近郊,她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坐反了方向,最後不得不又顛簸了近兩個小時,才來到周子然所說的地方。
他的手機號是在半年前周子然離開學校時留給她的,半年裏,他們從未聯絡過,直到今天早上,她才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我今天十八歲了。”
很快,她收到了周子然的回複:“晚上七點,月光水岸。”
月光水岸是城東很有名的一處會所,然而就算幻想過千萬遍這樣的場合,親臨其境,卻又是另一種感覺,辛晴震驚得連雙腿都開始打顫。
為了不被相親男看中,辛晴當天隻隨便穿了件套頭毛衣和牛仔褲,在一群衣香鬢影中顯得格外突兀。周子然原本正和旁人談笑,不經意回頭,便看見人群中手足無措的她。忍了又忍,仍是沒有忍住唇邊浮起的淡淡笑意。
還是跟半年前攔住自己時一樣冒失,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她,在人群中最耀眼。
說起來,這應該是成為明星的第一要素,強大的存在感。但很可惜,從第一次見麵起,他就沒有想過要將她打造成一個明星。
他留著她,是有別的用處。
找服務生要了兩杯酒,周子然不緊不慢地向辛晴走去。
此時的辛晴,已快被旁人打量自己的眼神擊潰,看見他,仿佛看見天神救星:“周子然……”
她隱約知道這樣直呼姓名或許不合適,可是卻情不自禁。好在周子然沒有在意,隻是沉聲問她:“你知道進這個圈子需要些什麼嗎?”
辛晴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半晌,當她剛想開口,周子然卻已自顧自地說下去:“喝了這杯酒,我就告訴你答案。”
說來難以置信,那其實是辛晴第一次喝酒,所以直到將這杯酒喝完,她也沒能發現,這並不是一杯普通的香檳,而是兌了烈酒的special order。
不出半個小時,辛晴的眼皮開始發沉,就連頭頂的水晶燈,都變成了兩盞。然而她雖緋紅著一張臉,卻不忘死死抓住周子然的衣袖:“我喝完了,你要告訴我答案啊……”
辛晴記憶中最後的畫麵定格在周子然深邃不見底的眼眸中,而後,世界漆黑一片。
而等她恢複意識,已是天光大亮。
一睜眼,辛晴便發現自己置身陌生的房間。眼前猛地一黑,她掙紮著坐起來,便看見周子然端著牛奶優雅地站在窗邊,頭也不回:“早上好。”
辛晴心下一驚,慌忙伸手去檢查自己的衣服,卻被他爽朗的笑聲打斷:“沒有發生任何事。”
笑罷,周子然回過頭,眼神已變得冰冷而犀利:“昨天的答案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娛樂圈的第一條原則,時刻對世界充滿防備。”
沉默片刻,辛晴抬頭,對上他的眼:“我知道了。”
也就是在這刻,周子然才第一次認真端詳她的臉。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麵孔,沒有瑕疵的皮膚,深邃的輪廓,以及雖天真卻異常堅定的眼神……
周子然隻感覺自己的舌頭被牛奶燙了一下,心中忽然有一種過電的奇妙感覺。下一秒,他已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
4
那天回家後,辛晴果不其然被養父母訓斥,養母甚至給了她一巴掌,說她不懂自愛,罵罵咧咧折騰到下午,養母這才一拍腦袋,驚呼道:“哎呀,忘了晚上跟王先生有約,你還不趕快打扮去!這次敢再穿牛仔褲我就打斷你的腿!”
王先生就是上回相親的男人,辛晴垂下眼眸,默默回到房間。
和王先生的約會以每周兩次的頻率不鹹不淡地進行著,雖然很煎熬,但一想到周子然後來聯係自己,說為她安排了形體課和聲樂課,辛晴便覺得自由在望。
那段時間,辛晴沉浸在興奮中,完全忽略了周子然其實從沒有跟她談過合約這件事。而說到底,辛晴當時也不過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除了一腔勇氣,在大她八歲的周子然眼中,不過一張白紙。但對於早已老到成精的周子然來說,在他和家中下的這盤棋裏,辛晴這張白紙,恰好是最為重要的一顆棋子。
那之後沒多久便是五月,盛夏的氣息漸漸籠罩整個城市,辛晴的心情也跟著升溫的空氣變得雀躍,因為她即將出席人生中的第一場活動。
雖然隻是公司人氣女星的陪襯,沒有任何實際作用,但那畢竟是她第一穿上禮服,辛晴不禁在鏡子前緊張得發抖。直到公司的人開始催促,她才跟隨眾人上了保姆車。
當晚周子然也在場,這自然不是巧合,而其實,就連辛晴今晚的活動,也是他親自安排。
然而當那個安排好的男人走近辛晴,對她說了不知道什麼,辛晴露出抵觸的表情時,周子然端著酒杯的仍然頓了一下,是不是有些過於殘忍了?
然而當周子染遲疑的時候,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已響徹大廳,他回頭去看,便看見辛晴緋紅著臉,喘著粗氣,而那個男人臉上,是一道刺眼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