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聲漸漸止住,所有目光膠著在當事人身上。
下一秒,那個男人的酒便狠狠潑在了辛晴的臉上,深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周子然看不清辛晴的表情。他隻知道,在他下意識地走過去的時候,辛晴已經扭頭跑掉了。
這明明是他一手安排的劇情,但在這刻,他卻隻想去看看那個傻乎乎的姑娘,看看她好不好。這真不像他一貫的風格,周子然自嘲地想。
那天最後,周子然是在活動現場外半個小時車程的地方找到辛晴的。當時她光著的腳已被水泥地磨出血,見到他,隻小聲地叫了一句“周子然”,眼淚便簌簌落下來。
“鞋呢?”他問她。
“跑出來的時候弄丟了。”辛晴吸了吸鼻子,低聲道。
車內瞬間安靜下來,半晌,周子然幽幽開口:“其實你做不了明星。”
“……為什麼?”她訥訥。
“因為這個圈子的第二條法則,就是要隨時隨地對人微笑,就算你討厭他。”
聽罷周子然的話,辛晴努力牽了牽嘴角,可是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良久,周子然聽見她絕望的哭腔:“可我需要錢……”
“……這就是你要做明星的理由?”
“是。”想到未來可能和王先生綁在一起,辛晴眼一閉,橫下心。
沒想到周子然卻笑了:“既然這樣,我給你錢好了,你不用做明星。”
5
隔天就有二十萬劃入辛晴戶頭,辛晴看著提醒短信,待數清楚數字後麵的零,她嚇得立刻直奔周子然的公司。
然而周子然卻不在,秘書告訴她,周先生去出差了。
辛晴恍惚地從公司出來,忍不住把那條短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看著那幾個巋然不動的零,辛晴不得不承認,周子然不是開玩笑的。
接下來的一周,辛晴都在忐忑中度過,直到一周後周子然從國外回來,拎著一直看起來既不像熊又不像兔子的玩偶對她說“是禮物”,辛晴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她緊張地拽住自己的衣角:“我以為你是開玩笑的。”
周子然把手中的玩偶丟給她,語氣平淡:“那我現在說不是開玩笑的,還來不來得及?”
辛晴頓了頓,而後抬起眼,死死盯住周子然,眼中有七分疑問和三分羞怯:“我需要用什麼來交換?”
也就是這一問,讓周子然清醒過來。
他當天的行為太激進也太具有目的性了,然而捫心自問,當他提出給她錢的那刻,卻隻是因為不忍心她繼續哭下去。他甚至來不及不好奇,她到底為什麼需要那麼多錢。
沉默了片刻,周子然重新恢複到那種漫不經心的笑:“當然需要交換,明天去公司和我簽一份正式員工合同,為公司工作二十年,就當是利息。至於這二十萬本金,就用工資慢慢抵賬吧。”
聽完周子然的話,辛晴沉默片刻,許久才呆呆道:“謝謝你,周子然。”
周子然很想提醒她,從開始到現在,你隻叫我的名字,都是不合適。但話到了嘴邊,最後卻變成:“好了,為了感謝我,請我去吃飯吧。”
那天吃完飯回家,辛晴第一時間將那筆錢取了出來,遞給自己的養父母。那是她第一次有勇氣對有養育之恩的他們說不想再見王先生。
養母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誰給你的錢?”
“公司。”辛晴勇敢地對上她的目光。
“公司裏的男人吧,”養母嗤笑,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別說我沒提醒你,這世界上可沒有什麼都不圖的好人。不過算啦,能傍上有錢還喜歡的,總比不喜歡的好。”
辛晴覺得尷尬,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還記得辛晴搬進周子然為她安排的職工公寓時,周子然特地過來看她。看見那隻他送給她的玩偶被擺在床頭,周子然不禁一愣,而後恢複笑容道:“和這房間很配。”
周子然隻坐了一會兒,就說還有事要離開,辛晴目送他走到門口,好幾次想要說話,都忍住了,最後,她站在陽台衝樓下的他拚命揮手,臉上是最燦爛的笑容:“謝謝你啊!周子然!”
周子然還記得那天是個小風天,他聽見她的聲音一回頭,險些被沙子迷了眼。看著她明媚的笑容,他的心忽然鈍痛了一下。
下一秒,他趕忙低頭鑽進車裏,揚長而去。
當晚和未婚妻沈淩吃飯,沈淩忍不住揶揄他:“你的逃婚計劃進行得怎麼樣?”
周子然不說話。
沈淩又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要心軟啊,你起碼花了二十萬嘛,雖然不多,但也不能白花。”
“我不差錢。”周子然忽然煩躁起來。
沈淩笑容依然,聲音卻冷冷的:“但我不想跟你結婚啊,周大哥,你不趕緊在婚禮現場把我甩掉,我肚子裏的孩子可就藏不住了。”
周子然的眸光暗了暗,最後沉聲道:“我知道了。”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也都有情非得已的事,就好比他與沈淩,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一撇的人,卻被強行送作對。他和沈淩不是沒試過各自戀愛,然而多少山盟海誓,最後仍在巨大的壓力和金錢的誘惑下退縮。
直到二十六歲,即將被迫步入婚姻殿堂時,周子然才悲哀地發現,他這一生渴望遇到的那個了解他全部,卻仍然不會退縮的人是不存在的。
那麼,就打造這麼一個人吧,她要足夠天真,足夠勇敢,也要對他的真實情況足夠一無所知,並且,要對他有足夠的好感。
那個人就是辛晴。
6
辛晴正式上班那天,直屬上司為她取了個英文名Cindy,理由很簡單,和中文姓氏發音接近。辛晴很開心地去人事部報到,以為開始了快樂而自由的工作生活。然而卻不知道,這隻是噩夢的開始。誰都知道她是周子然欽點的空降兵,周子然作風向來隨性,關鍵時刻卻很有原則,忽然帶進個女人,一時間員工間議論紛紛,誰對辛晴都沒有好臉色。
辛晴就在這樣微妙的氛圍中,開始跟第一個明星。辛晴還記得那是個過氣的女明星,漂亮、瘦削、煙癮大。人不怕沒紅過,怕的就是紅過後又被淡忘,那種落差比跌入十八層地獄還難以讓人接受。所以在地獄徘徊的女明星脾氣一直很大,辛晴時常一邊被罵一邊被她的二手煙嗆得淚流滿麵,但她卻能始終保持微笑。
周子然那段時間忙著資產轉移,很少出現在公司,唯一那次,還恰好撞見辛晴被女明星戳著額頭罵。是真的戳,樹脂做的指甲還貼著花,一下下點在辛晴額頭上,周子然看著都痛,但辛晴卻可以無動於衷地低垂眉目。
周子然的呼吸一滯,轉身下了電梯。
那天他在車停在公司門口等她,是下午六七點的時候,行人熙熙攘攘。周子然叫了她的名字,辛晴下意識環視四周,確定是在叫自己,才戰戰兢兢地走上去。
“周總好。”辛晴恭順地說。
周子然忽地便有些慍怒,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明明是他教會了她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法則,她也很快學會了,但他卻沒有絲毫成就感。他甚至懷念起那個會在會場呼人巴掌,再流著淚狼狽地逃走的她。
周子然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拉開車門:“上車。”
辛晴站在原地沒動,下一秒,周子然已猛地抓住她的手:“上車!”
車內,氣氛古怪而冰冷。很久,周子然才出聲,語氣已全然沒有剛才的強勢:“工作順利嗎?”
辛晴埋頭盯著手指,輕聲道:“順利。”
她學會了撒謊,周子然的嘴角牽起一抹笑:“你長大了。”
辛晴“嗯”一聲,不再說話。
周子然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學會了避嫌。和所有跟他交往過的女人一樣,在受到來自外界的強大壓力後,她們無一不選擇退讓。
周子然的臉上重新換上了那種意味深長的笑,他剛要開口,辛晴卻突兀地打斷了他:“周總,我想我我必須告訴你,那些錢的用處。”她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去,“我把它給了我的養父母,他們不能生育,我十二歲時,他們說我長得很漂亮,以後說不定能當明星賺大錢,就托關係從鄉下領養了我……那些錢,我想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也想用它換選擇人生的自由。”
自由啊……周子然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雨來,在這恍如夢境的場景中,辛晴聽見周子然習慣性漫不經心的聲音:“對了,下周我要結婚了,在新恩教堂。”
辛晴怔了怔,最後是笑了一下:“祝你幸福啊,周總。”
7
那天回到職工公寓,辛晴狠狠地哭了一場。
周子然送她到樓下,她強壓住回頭的欲望,一步步挺直腰走上去。有那麼一個時刻,她曾幻想過,這個男人會叫住自己。但周子然沒有。
哭到心髒抽搐時,辛晴仿佛看見那個傍晚,周子然站在樹下,衝她懶洋洋地笑。他笑的時候眉毛微微上揚,唇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一下子呆住了。
心動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
在周子然給她錢的時候,她甚至傻乎乎地以為,這個男人是對自己有興趣的。多可恥啊,她竟然因此感到雀躍。然而事實卻並非那回事。辛晴很快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貪圖的並不是自己本身。那麼,他想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