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聖安德魯斯到了。”司機大叔故作歡快的聲音自廣播裏傳來,同車的旅客開始收拾行李。
車窗外的天空是蒼茫高遠的淺灰色,遠處的海平麵上有水鳥在雲霧裏穿梭。
冷歡從背包裏拿出雨傘撐開,跟在同車旅客後麵下了大巴。
來蘇格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古老的小鎮。第一次聽說聖安,是因為威廉王子在這裏讀書,後來葉觀雨告訴她,這裏在中世紀時是蘇格蘭王國的宗教首都,也是高爾夫的發源地。
葉觀雨在聖安讀了四年大學,對這地方感情很深,否則當初爸爸也不會說空下來會帶她們一起過來。
然而他卻沒有做到。如今是她隻身一人站在這裏。
回憶多美好,如果沒有後來。
沿海的懸崖上,風很大很冷,冷歡蹲了下來,伸手摩挲墓碑上的名字。
Teresa Ye.
冷歡,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
記憶裏,那道甜美的聲音湧上心頭。
冷歡從背包裏拿出包得很仔細的餐盒,從裏麵取出一塊蛋糕,放在墓碑前,點燃一支蠟燭。
“生日快樂。今天爸爸一定陪在你身邊吧。”她微笑著,淚卻滿睫,“這個巧克力蛋糕還是你教我做的,很久沒做了,也不知道合不合格。糖好像放多了點,不過你身材這麼好,應該也不怕發胖,而且,你怎樣爸爸都喜歡……”
聲音在那一瞬間驟然止住,她捂住嘴,淚水不可抑製地湧出。
漸大的雨勢淋滅了蠟燭,那點微小的溫暖也已散去,她終於放聲大哭。
你們好嗎?我一切都好,隻是自從你們離開後,我一直都覺得好寂寞。
“葉先生?”
隨行人員撐著傘遮住忽然止步的男人,疑惑地看著他冷凝的臉色。
葉聽風望著山坡上那道纖細的身影,大雨淋濕了她,她卻像全然不覺。
他可以聽見她的哭聲,那種無法抑製的痛哭,仿佛帶著無盡的難過與悲傷。
他垂在身側的雙拳緊握,薄唇裏吐出冰珠般的字眼,“走。”
黑色的車窗緩緩升起,擋住了那張冷冷俊顏。然而如墨的雙眸卻仍緊緊盯著遠處,一直目睹著女孩緩緩站起身,如遊魂般地走下山坡,經過他的車。
“扔掉。”墓碑前,他麵無表情地讓下屬清理冷歡留下的蛋糕和一小束雛菊。
他的妹妹不需要這種假惺惺的關懷。
觀雨生命中的第一束雛菊是他送的。
她問他為什麼,他笑而不答。她揚起稚氣可愛的臉龐,目光狡黠,“我知道,雛菊的花語是幸福、希望、美人……還有深藏心底的愛。”
深刻的痛楚又襲上心頭,他握著花束的手關節泛白。
她的幸福在哪裏,希望又在哪裏?而深藏他心底的隻剩下恨。
大概因為下雨,行人不多,古老的街道顯得格外安靜。
“爸爸,我要吃那個。”稚嫩的童音在身後響起,一個粉紅色的小身影從冷歡身前掠過,衝向對麵的店鋪。
“B. Jannetta!”隔著街,小女孩念著眼前冰淇淋店的名字,笑得格外燦爛,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快來,我要香草和巧克力味的!”
很小的冰淇淋店,竟也排起了隊。冷歡想起來,旅遊資料上說這是家百年老店,有人誇張地說是遊客到聖安的理由之一。
她站在那裏,望著小女孩雀躍地和父親排著隊,然後從他手裏接過甜筒,小臉盡是快樂和滿足。
鼻尖在那一刻有些酸澀,她轉過身,卻在櫥窗裏看見自己泛紅的眼,於是狼狽地低下頭。
櫥窗裏的雕塑,是美人魚在海裏望著王子。她為了見他失去歌喉,她為他跳舞,忍住雙腳的疼痛,她為他的幸福化成了泡沫。
小時候她覺得美人魚怎麼這麼笨,後來才知道,世上真的有讓人甘願用生命去換的東西。
雨仍然下著,卻有陽光從雲層裏漏下來。當她抬起頭,從玻璃上看到那道身影時,呼吸頓時凝滯,說不清為什麼,心中竟深深悸動。
被雨淋過的櫥窗,明淨發亮,映著他挺拔的輪廓。金黃色的光暈裏,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恍若在夢中。
葉聽風。
她聽見自己在心裏輕輕念出他的名字。
世界這樣大,他竟也在這裏。
“你被淋濕了,怎麼不打傘?”他的聲音在背後揚起,帶著她熟悉的嘲弄,“入鄉隨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