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如果你能對我溫柔一點兒(1 / 3)

02 如果你能對我溫柔一點兒

他幫她拎著包,兩人慢慢往家走。路很窄,如果兩人並肩走,就得擠在一起,她隻好跟他成單隊走,從後麵看著他挺拔的身材,還有那頭又黑又亮又柔順的頭發,心裏充滿了愛意,心想如果他愛她,對她多情一點兒,溫柔一點兒,她會願意跟他一起在這裏生活,他開醫院,她就開個學校,生活應該也很美好。

1

從那以後,她就熱切盼望著五一的到來,而且早就在父母麵前撒好了謊,說五一要到一個同班同學家裏去玩。父母知道她是個好孩子,對她很放心,沒問是哪個同學。

離五一還有一個星期,滿大夫打了個電話過來:“我們說好的那事,沒變卦吧?”

她逗他:“哪事?我們說好了哪事?”

他馬上著急了:“你不是答應五一的時候跟我回家嗎?”

“我答應了嗎?”

“你沒答應?那可能是我理解錯了。糟糕,就剩這麼幾天了,一下到哪裏去找人?”

她不好意思再逗他:“別著急,我是答應了你的。”

“你這個人……”

“逗逗你嘛,你怎麼這麼經不起逗?”

“我這個人聽實話。”

“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三十號早晨六點。”

“早上六點?這麼早?”

“要坐一天的車呢。”

“好,那就六點。我們在哪裏會師?”

“長途車站?”

她有點不快,這人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吧?早上六點的車,五點就往車站趕?五點天還沒亮呢,讓一個女孩子摸黑走夜路?虧他想得出來!

她撒嬌說:“我要你來接我。”

“上你家接?”

“上我家不行。這樣吧,我那天不回家,就待學校裏,你到我寢室來接我吧。”

“行。你把寢室號碼告訴我。”

三十號早晨,她起了個絕早,收拾了一下,就提著自己的旅行袋下樓去等他。

五點整,他來了,沒穿白大褂,穿著一件舊運動服,有點短,越發顯得他腿長。他一見到她,就接過她手裏的旅行袋,背在身上,說了聲“不早了,快走吧”,就率先往校外走。

她一路小跑跟在後麵,邊跑邊問:“你沒騎車?”

他沒回答。

她知道這話沒問好,現在是去坐長途汽車,他怎麼會騎車?騎了車待會兒放哪裏?

但她很不喜歡這種對話方式,就算我的問題提得不好,你也可以簡單地回答一個“沒騎車”嘛,怎麼可以一聲不吭呢?我現在是在幫你的忙,是替你裝門麵,你還這麼不領情。你把我搞煩了,我不去了,讓你去哭天!

她雖然在心裏咕咕噥噥,但腳下並沒減慢,還是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麵。幸好她今天先知先覺,穿的是一雙輕便的旅遊鞋,如果像平時那樣穿一雙高跟鞋,她肯定撂挑子不幹了。

到了校門那裏,她以為他會叫個的士,但他沒有,而是帶她去坐公車。

等一路咣當到長途汽車站,離開車隻十分鍾了。他們慌忙檢票進站,擠上車,車上已經是水泄不通,過道裏都是人。他們兩個人奮力擠了一通,才來到自己的座位跟前,又跟兩個搶占座位的男人吵了一通,才光複了國土。

由於來得晚,頭頂上的行李架都放滿了,座位下麵也塞得滿滿的,他們的旅行袋沒處放,隻好抱在手裏。

她被擠在座位的最裏麵,靠著窗,他在她旁邊,他的另一邊還坐著一個人,再加上走道上的人,擠成一鍋沙丁魚。

她沒想到條件這麼惡劣,但已經上來了,後悔也沒用,隻好咬牙對付。

汽車咣當咣當地上路了,剛開始還行,過了個把小時,路就變得不那麼平整了,汽車顛簸起來,車裏的人東倒西歪,不時有行李從頭上掉下來,十分驚險。

雖然一路顛簸得厲害,但她看著旁邊坐的他,心情還是不錯的,想想,前不久還在揣摩他長什麼樣,還在希望能看見他口罩下麵的顏麵,現在一下子就擠在一起乘車了,待會兒還要住在他家裏,說不定會跟他住一間房,睡一張床。

她想到這些,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好像是武鬆他姐上山去打老虎一樣。

下午一點左右,他們到了B縣城,在那裏吃了點東西,上了趟廁所,換乘手扶拖拉機,繼續前行。總共坐了六個人,一邊三個,不像汽車裏那麼擠了,但那座位就是一塊光板子,路又不平,顛上顛下的,真像要把屁股“墩”成兩半一樣。

她問:“有沒有什麼可以墊一下?光板子,太硌人了。”

他咕嚕一句:“女的還覺得硌人?”

“女的就不覺得硌人了?”

“你們屁股那麼多肉。”

她哭笑不得,想不出什麼話來回敬他,還好,他說歸說,還是脫下了自己的運動衣,給她拿去當坐墊。

一直顛到下午四點多鍾,他們終於下了車,開始步行了,他仍然背著所有的包包。她空手跟在後麵,充滿希望地問:“到了吧?”

“快了。”他介紹說,“這是滿家溝,我家在前麵,滿家嶺。”

她問:“滿家溝,滿家嶺,是不是這裏的人都姓滿?”

“嗯。都姓滿。但是滿家溝的人跟我們不是同宗的。”

“你叫滿什麼?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叫滿文方。”

她一聽就咯咯笑起來:“滿文芳?你怎麼起個女孩子的名字?”

他好像有點不高興:“這怎麼是女孩子的名字呢?我是方向的方,又不是芬芳的芳。”

“但是你不寫出來,誰知道你是哪個芳?”

“我是個男的,你想也應該想到不是芬芳的芳嘛,還用寫出來?”

她覺得他是真的生氣了,不敢再說這個話題,心裏有點不高興,這個人才怪呢,他當初說我的名字奇怪的時候,怎麼一點兒也不忌諱?現在我不過是拿他的名字開了一下玩笑,他就這麼不高興,這也太“州官”了吧?

走了大約半個鍾頭,他站住了,從一個旅行袋裏掏出一件西服往身上穿,解釋說:“剛才坐車不方便,我沒穿西服,現在快到我家了,要把西服換上。”

她不解:“到你家還需要換衣服?”

“嶺上的人土嘛,以為城裏人都是穿西服的,不穿西服他們瞧不起。”

“但是我沒帶西服。”

“沒關係,你是女的,又是正宗城裏人,你穿什麼他們都瞧得起你。我就不行了,不穿西服他們以為我被醫院開除了。”

她覺得很好笑,但也積極地幫他打扮,穿了西服,還打上領帶,但腳下的鞋沒換,還是旅遊鞋。她問:“要不要換雙皮鞋,跟西服搭配?”

“不用,穿皮鞋不好爬山,這裏的人不懂搭配。”

他身上大包小包背著,把西服領都扯歪了,她笑得合不攏嘴。

一進滿家嶺的地盤,他們就成了明星,土產狗仔隊從各個角落冒出來,似乎個個都認識他,驚喜地喊:“嶺上的方伢子回來了!”

他一點兒也不怯場,也不躲避,就在狗仔隊的注目禮中,背著大包小包,帶著她昂然前行,身後跟著長長的一隊人馬。

她好奇地問:“你每次回來都這樣嗎?”

“嗯,不過這次人最多,因為有你。”

“你女朋友沒跟你一起回來過?”

“有。”

“她來的時候人不多嗎?”

“沒這麼多。”

“為什麼?”

“因為她就是這附近的人。”

“難道這些人看得出來我不是這附近的人?”

“當然看得出來,你走路姿勢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你是城裏人,平時不用爬山,走路膝蓋是硬的,腳在地上拖。”

“真的?”她注意觀察自己走路的姿勢,沒覺得自己膝蓋是硬的,也沒覺得自己腳在地上拖。她也注意觀察他走路的姿勢,沒發現什麼不同。

發現她在研究自己走路的姿勢,他解釋說:“我也在城裏待了好些年,走路姿勢變了很多。你看後麵那些人走路。”

她轉過身,去看身後那群人的走路姿勢,沒看出什麼不同,但她覺得山裏人的身材倒真是好,都是瘦瘦的,腿很長。

她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跟在後麵的全是男的,沒有女的。

2

滿家嶺那個“嶺”字真是很騙人,哪裏是“嶺”啊?完全是一座正宗高山,如果想望到山頂,脖子得折成直角,帽子絕對會從頭上掉下來。

丁乙自今為止還沒爬過這麼高的山,有次旅遊倒是去爬過一座比較著名的山,但那是坐車坐得快到頂了才開始爬的,現在可是從山腳就開始爬呀,如果滿大夫家住在山頂上,她肯定是不可能活著到他家的了,隻能讓身後那幫遊手好閑的家夥把她的屍首抬到他家去交差。

她爬了一段,就有點喘不過氣來,不知道是地勢太高,空氣稀薄,還是她的心髒沒受過鍛煉,一累就供血不足。

她兩腿快爬斷了,人也快累暈了,隻好央求說:“我實在爬不動了,可不可以歇一會兒?”

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能歇,一歇你就起不來了。”

他對後麵吆喝一聲,幾個男人應聲上來接過他的包。他拍拍兩手,對她說:“來,我背你。”

“你背得動嗎?”

“比你更重的東西我都背過。”

她很不好意思,但她確實爬不動了,兩條大腿像被人打斷了一樣,動一下就鑽心地痛。她厚著臉皮趴到他背上,他兜住她的兩個腿彎,向上聳了兩聳,把她聳到一個最穩當的位置,就繼續爬起山來。

就這麼背一段,爬一段,終於來到了他家。謝天謝地,他家隻在半山腰。如果是在山頂,估計他們兩個都得累死了。

他在門外把她放了下來,到幾個幫忙背包的人手裏去拿東西。她的腿被兜麻了,站在那裏不敢動,利用天黑前的一點亮光打量他家的房子,像是幢土牆屋,但牆上有一些圓圓的深色的印跡,有些地方又露出樹枝一樣的東西來,讓她搞不清房子究竟是用什麼材料建築的。

門前有個場壩,跟蹤而來的“狗仔隊”很自覺,就停在場壩裏,但沒有離去的意思,像在等候下集。

他的父母在堂屋裏迎接他們,兩個人都是幹瘦幹瘦,背有點弓,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父母與兒子相像的地方,尤其是他父親,也是濃眉大眼,很像一個過氣的男明星,穿了土頭土腦的服裝,在扮演山裏人似的。

他做著介紹,像個翻譯官一樣,跟她說A市話,跟他父母說家鄉話。她很大方地叫了“伯父伯母”,他翻譯給爹媽,兩個老人喜笑顏開,嘴都合不攏,他媽媽還感動得撩起衣角擦眼淚。

然後他媽媽跟他講起話來,眼睛不時望她,她估計是在評價她,但一句也聽不懂。等他媽媽到廚房忙活去了,她偷偷問他:“你媽媽剛才說我什麼?”

他有點不好意思:“說你比梅伢子好看多了。”

“梅伢子是誰?”

“是媒人替我找的媳婦。”

“媒人替你找了媳婦了?在哪裏?”

“我怎麼知道?”

“你自己的媳婦,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又沒答應。”

“你幹嗎不答應呢?”

“沒見過麵,沒有共同語言。”

她差點笑出聲來,但不好意思笑,隻關心地問:“你媽媽就說了這一句?肯定不止吧?她說了好一會兒呢,還邊說邊望我,肯定是在說我。到底說了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被逼不過,坦白說:“她說你別的都好,就是屁股不大,怕你不會生養。”

“真的?她這樣說的?那你對她說什麼了?”

“我叫她莫亂說,你是姑娘家,聽了會不高興的。”

“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屁股很大?或者梅伢子屁股很大?”

他沒回答,提起一個旅行袋,說:“走,我們到門前去發糖。”

“發糖?你對他們說我們結婚了?”

“沒有啊。”

“沒結婚怎麼會發糖?”

“從城裏回來都要給每家發糖。”

“給每家都發呀?那得多少?”

“每家也沒幾家,就滿家嶺的人。”

她跟他來到門前,看見場壩裏那些人還站在那裏,大概是在等發糖。她站得腿痛,又沒看到椅子什麼的,就一屁股坐在他家那尺把高的門檻上。

他馬上把她提了起來:“你不能坐這裏。”

“為什麼?”

“女的不能坐門檻,坐了會家破人亡。”

“你還信這些?”

“為什麼不信?”

她不想跟他吵嘴,便不再說話,但也不敢再坐門檻,隻好硬撐著站在那裏看他發糖。

他打開旅行袋,從裏麵掏出幾個圓筒形的東西:“你不認識人,你別發,免得發重了,就從袋子裏幫我往外拿,我來發。”

她遵命,從袋子裏往外拿那些圓筒子,有的包裝紙已經破了,她從破洞裏看見不是糖,而是一種很粗糙的餅幹,圓圓的,一厘米厚的樣子,上麵有白色的粉末。

他站在門前,叫一個名字,就有一個人跑上前來領餅幹,他交代幾句,大概是叫那人不要一人獨吞,然後再叫下一個名字。

滿家嶺的人像受過訓練的軍隊一樣,遵守紀律,服從指揮,整個發糖過程井然有序,沒有騷動,沒有插隊,沒有多領,沒有冒領。

發過糖了,人群也就散去了。旅行袋裏還剩一些,他點著剩下的餅幹筒,嘴裏念叨著一些名字,大概是在清點還有誰沒來領糖。

她好奇地問:“你發了誰,沒發誰,全都記得?”

“如果不記得不就發重了發漏了?那樣就不公平了。”

她感覺滿家嶺還處在原始共產主義階段,一人獵獲野物,全嶺的人有份,不是按勞取酬,而是按需分配。她好奇地想,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助長人們好吃懶做的德行?

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屋子裏才開了燈,但燈泡吊得老高,瓦數又小,屋子裏光線很暗,簡直像燭光晚餐,隻不過蠟燭吊得高一點兒而已。堂屋裏的飯桌已經擺上了飯菜,中間有個大碗,大概是菜,一人麵前有一個小點兒的碗,大概是飯。

她看不清碗裏是什麼,隻覺得是濃糊糊的一碗,還沒吃,就倒了胃口。

他介紹說:“這是特意為你做的。”

她問:“是什麼呀?”

“是肥肉麵啊,你嚐嚐,挺好吃的。”

她不敢下筷:“我不吃肥肉。”

“不吃給我。”

她用筷子在碗裏撥來撥去,把肥肉都夾給他,他又轉夾給他父母,解釋說:“他們很少吃肉,讓給他們吃。”

她看見他父母客氣了一陣,都津津有味地吃起肥肉來,仿佛是什麼山珍海味似的。她的喉嚨哽咽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你怎麼不把你父母接到A市跟你過?”

“他們不肯去,不服那裏的水土,去了就生病,回來就好了。”

“那你就多給他們寄些錢,讓他們買肉吃。”

“我寄錢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買肉吃。”

“那他們留著錢幹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說:“給我娶媳婦。”

“那點錢也不夠娶媳婦啊!”

“他們覺得攢一點是一點。”

她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恨不得對他說:我嫁給你,不要你父母一分錢,別叫他們攢錢了,買點肉吃吧。

那個麵實在是不好吃,沒味道,又有點油膩,她勉強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但她還是不放碗筷,裝著在吃的樣子,一直吃到每個人都放下碗筷,她才跟著放了碗筷,但他媽媽很快就發現她碗裏剩了很多麵,擔心地跟他嘀咕什麼。

他問她:“你想吃什麼?我媽給你做。”

她急忙謝絕:“我吃飽了,什麼都不想吃了。”

“在我家你可別客套,一客套就要餓肚子的。”

“我真的吃飽了。要不,我吃幾塊你帶回來的餅幹吧。”

他連忙跑去拿了一筒餅幹給她,包裝紙已經破了,估計是送不出去的那種。她掏出一塊嚐了嚐,不難吃,但也沒什麼特別好吃的,就是一點甜味,頂多五毛錢一筒。虧他買了那麼多筒,這麼遠背進來,多重啊,真難為他了。

他家有個電視機,黑白的,十四英寸左右,但接收不好,總是有些橫條紋斜條紋,兩個播音員周正的“國臉”不時被扯歪了,扭曲了,好像在做鬼臉。

兩個老人都極虔誠地坐在堂屋看電視,堂屋裏還站著七八個人,老的小的都有。她開始以為是來看她的,後來才發現人家是來看電視的。他也坐那裏看電視,還搬個板凳,請她看電視。

她陪著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沒什麼可看的,人又很累,就悄聲說:“我很累,想睡覺了。”

他連忙帶她去臥室。

在如豆的燈光下,她看見是張很高的床,床前有個踏腳板。她問:“在哪裏洗澡啊?”

“洗澡?晚上沒地方洗澡,要洗明天中午暖和的時候到山後麵的塘裏去洗。”

“那你們平時睡覺前不洗個腳?”

“我給你弄點水來洗。”

他出去了一大陣,端了一個瓦盆進來,放在地上:“你洗吧,我出去了。”

她叫住他:“就一個盆子?又洗臉又洗腳?”

他又跑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個瓦盆進來:“用這個洗腳吧。”

他出去後,她拿出自己帶來的毛巾肥皂,把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裝在臉盆裏,洗臉用,另一部分裝在腳盆裏,洗腳用。洗臉的水剛夠打濕毛巾,洗腳的水連腳都淹不住。她估計山上用水困難,說不定得跑到山下去挑水。她能有這麼一盆熱水洗臉,已經很奢侈了,不能再麻煩他。

她將就洗了一下,到堂屋去找他:“水潑哪裏?”

他說:“你別管,我來弄。你看會兒電視吧?”

“我不想看了,想早點休息。”

他把水都端走了,她仔細查看了一下睡床,發現床單漿洗得硬硬的,像紙一樣,枕頭裏麵不知道裝的什麼,一碰就沙沙響。

他倒了水回來,她低聲問:“你今晚在哪裏睡?”

“在柴房睡。”

她一驚:“怎麼跑到柴房去睡?沒別的地方麼。柴房有床嗎?”

“沒有。”

“那怎麼睡?”

“有柴草啊。”

她想到他今夜得歪在柴草堆裏睡覺,覺得很過意不去,建議說:“你就在這裏睡吧,這床挺大。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睡怪怕的。”

他想了一會兒,很給麵子地說:“好吧,我就在這裏睡。”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補充說:“但你不許碰我。”

她反問道:“我碰你幹什麼?”

他沒回答。

她氣哼哼地說:“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那就好。”他說完就出去看電視去了。

她脫了外衣,上了床,躺在被子裏。雖然快五月了,但山裏涼,還能蓋厚厚的被子,被單也是漿洗得硬邦邦的,但蓋在身上,有種奇怪的舒服感,使她有一種衝動,想脫得光光的睡在漿洗過的床單和被單之間。

3

山裏的夜,有種特殊的靜謐,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隻有山風輕輕吹過。

其實山風吹過也是一種聲音,但那是一種增添寂靜感卻又不讓你感到死寂的聲音。

丁乙以為自己會失眠,因為她有點擇床,在一個床上睡慣了,換個床就會睡不著,哪怕是從學校回到家裏,第一夜都會有點失眠。現在到了一個離家這麼遠的小山村裏,照理說是應該睡不著的。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是因為山夜寂靜,還是因為車馬勞頓。堂屋裏那群人什麼時候散去,滿大夫又是什麼時候睡到床上來的,她全都不知道。

她是被尿漲醒的。她有個起夜的習慣,半夜總要上趟廁所,所以在學校總是住下鋪。

她借著牆縫裏透進來的月光看了看身邊,發現滿大夫睡在靠外的床沿那裏,沒穿上衣,隻穿了條短褲,大概因為她把被子都卷走了,他沒被子蓋,有點冷,蜷縮著身子,很可憐。

她趕緊把被子扯過來給他蓋上,自己溜下床去,但卻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拉尿。白天他媽媽帶她去過屋外的茅房,但那玩意說起來是“茅房”,其實是個“茅亭”,因為不是房子,而是個亭子一樣的東西,四麵沒遮攔,就四根柱子,上麵有個樹枝做的頂子,下麵是個糞坑,糞坑上搭著一個樹棍綁成的“井”字形的架子,人就蹲在“井”字的兩豎上出恭,很要技術。

她覺得屋子裏應該有個什麼可以拉尿的東西,他家的人總不能三更半夜跑到那個亭子裏去拉吧?但她在房間裏找了一陣,什麼也沒找到,隻好去問他:“喂,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問:“幹什麼?”

“我要上廁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