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嗯。”
他愣了一會兒,大概終於醒過來了:“廁所在外麵,你今天去過的。”
“那麼遠——”
“你就在後門外拉吧。”
她急了:“那怎麼行?難道你們平時都是在後門外拉的?”
“哪個夜晚還拉尿?”
她沒辦法了,隻好撒嬌:“我不管,我不在後門那裏拉,我要你陪我去外麵那個廁所。”
他也沒辦法了,隻好起床,披上衣服,說:“你等一下,我去拿個亮來。”
她等在那裏,過了一會兒,見他拿著一個火把走過來,對她說:“好了,走吧。”
他舉著火把在前麵帶路,她裹著外衣在後麵跟隨,越想越好笑,深更半夜,跟一個男人打著火把去拉尿,而且是個四麵穿風沒遮攔的“茅亭”,如果把這講給同寢室的人聽,她們肯定要說是她編出來的。
到了“茅亭”跟前,他很周到地舉著火把,讓她站上“井”字的兩豎,然後很知趣地轉過身去。她想叫他離遠點,免得聽見她的拉尿聲,但又很怕山上有狼,不想讓他走遠,隻好心一橫,管他呢,又不是沒在他麵前拉過尿。
她褪下褲子,草草拉完,卻發現沒帶手紙,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隨身攜帶手紙的主兒,隻好上下抖了一陣,又撅起屁股,讓山風吹了一陣,才拉上褲子,還是覺得不幹淨。
兩人打著火把回到家,趁他去放火把的工夫,她把臥室門閂上,拿出自己帶來的手紙,仔細擦了一遍,又換了內褲,才放心了一些,打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重又躺回床上,還是男主外女主內,他還是光著上身,蜷縮在床沿,她要給他被子蓋,他不要,說蓋了熱,她隻好隨他去。
過了一會兒,他睡著了,很安靜,不打鼾,但從呼吸的頻率和深度可以判斷他是睡著了,因為沒睡著的人呼吸淺,基本聽不見。
而她經過了這麼一趟火把遊行,已經睡意全消,聽著他均勻且深重的呼吸,她很有挫敗感,想我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睡在他身邊,他居然沒有一點兒驛動的心情,睡得這麼香甜,這什麼意思?難道我對他一點兒騷擾力都沒有嗎?她談過幾個男朋友,雖然沒讓他們任何一個得逞,但他們對她的反應,她還是知道的。
她想起他曾警告她“不許碰我”,就起了報複心: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的,卻被你搶去說了,我偏要碰碰你,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她也把呼吸調整得又勻又深,像睡著了一樣,往他那邊一滾,一條手臂搭在了他胸前。
他的深呼吸變成了淺呼吸,慢節奏變成了快節奏。
她暗中偷笑,原來你也就這麼點本事?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摘掉她的手臂,放回她身邊,自己再往外滾一點兒。
她裝了一會兒睡,又一滾,一條大腿擱在了他身上。
他的淺呼吸變成了沒呼吸。
她暗自得意。
他用手來推她的腿,但她厚重地擱在那裏,他推不動。她還說著夢話蹬彈了幾下,也不知究竟撞著了他哪些部位,至少把他像擀麵一樣擀了幾把。
他的沒呼吸變成了亂呼吸。
她差點笑出聲來,正在計劃萬一引火燒身該如何避免自焚,卻發現他又一滾,滾下床去了。
她偷偷睜開眼,看見他站在床前,望著她睡成對角線的玉體,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他單腿跪上床,像她媽媽做饅頭時搓那種長麵團一樣,把她一圈一圈往床裏搓,嘴裏咕嚕著:“這怎麼睡的呢?這讓人家怎麼睡呢?”
真狠心啊!他硬是把她搓到了靠牆的地方,還把兩個枕頭拉過來堵住她才罷休。
但他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她感覺報複計劃已經完成,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她被急促的叫床聲驚醒:“快起來!快起來!”
她嚇得心兒亂跳,慌張地問:“怎麼啦,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沒出什麼事,今天要去拜望嶺上的老人。”
她邊穿外衣邊問:“為什麼要去拜望嶺上的老人?”
“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要去,不去會挨全嶺人的罵。”
“你過兩天就走掉了,怕誰罵?”
“我走掉了,我的爹媽還要在這裏生活。快點,今天睡過頭了,已經晚了,得趕緊出發,不然今天就拜望不了啦。
她問:“我也得去嗎?”
“當然,就是因為你才要去的嘛。”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嘛。”
原來是這樣,看來不去是不行了,幫人就幫到底,不然昨天受的那番罪就白受了。
兩個人頭沒梳,臉沒洗,就提著買好的禮物,匆匆出發。他塞給她一個烤得金黃的玉米:“吃吧,還是熱的。”
她接過玉米,正準備吃,發現上麵有些灰色的粉末。她問:“這上麵的粉粉是什麼?”
他正在大口吃玉米,含混不清地回答說:“灶灰。”
“怎麼灶灰會搞到這上麵去?”
“剛從灶裏刨出來的麼。”
她遲疑著,用袖子去撣玉米上的灶灰,他說:“灶灰又不髒。”
“我知道灶灰不髒,但我怕吃到嘴裏硌牙。”
“灶灰怎麼會硌牙?”
她半信半疑地啃了一口玉米,灶灰真的不硌牙,便大口吃起來。山裏的玉米特別甜,又烤得金黃,香噴噴的,真好吃。
他說:“你喜歡吃啊?今天晚上再放幾個在灶裏,明天早上就熟了。”
吃完了玉米,她才發現昨天爬了山的腿今天更痛了,如果說昨天像是大腿被人打斷了一樣,那麼今天就像是全身被汽車碾過了一樣,每個地方都是痛的,而且一直痛到骨頭裏。她簡直無法邁步,央告說:“走慢點,我腿好痛。”
他說:“來不及了,我背你吧。”
她昨天已經嚐過了他背她的味道,知道他有的是力氣,便不客氣地趴了上去。但他今天好像有點底氣不足,背了一會兒就有點哼哧哼哧了。
她問:“我今天變重了?”
“沒有。”
“那你今天怎麼有點背不動了?”
“昨晚沒睡好。”
她明知故問:“怎麼會沒睡好呢?你回到自己的老家,不是正好睡嗎?”
他不回答,卻突然把她放了下來,低聲說:“四爺來了。”
她抬頭一看,發現山上下來一個人,頭上纏著厚厚一卷藍色的布,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戴著個警察帽子呢。那人背著雙手,很有尊者風度。她打心眼裏佩服那人,山路這麼窄又這麼陡,如果是她,恨不得伸開雙手幫助自己保持平衡,而那人卻背著手走路,不怕失去平衡,栽到懸崖下去?
還離著八丈遠,滿大夫就恭恭敬敬地讓在路邊,還把她也拉到路邊,然後跟那人打招呼:“四爺,您早啊?”
四爺回答道:“不早。方伢子回來了?”
“回來了,正要去拜望您呢。”
“哦,我現在要去辦事,你明天再來吧。”
“明天我就回城裏去了。”
“那就不用來了,這就算拜望過了吧。”
“我從城裏給四爺帶了酒回來——”
“送我屋頭去吧。”
“好的。”
四爺走近了,問:“這是你媳婦?”
“嗯。”
“城裏的?”
“嗯。”他低聲對她說,“快叫四爺好。”
她乖乖地叫:“四爺好!”
四爺抑揚頓挫地評價道:“聲音很清亮,說話也好懂。”
她這才發現四爺說的是一種近乎普通話的話,她能聽懂,於是自作聰明地恭維說:“四爺您的話也好懂。”
四爺沒回答她,用家鄉話跟滿大夫嘀咕了一陣,就背著手下山去了。
等四爺走遠了,他低聲對她說:“嶺上的老人,你不能亂評價的。”
“我沒亂評價啊,我說他好嘛,也不行?他對你說我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
“他到底說我什麼了?”
“他說你身子忒單薄。”
她嗤地一笑:“他說我單薄?我看他比我還單薄,像棺材板一樣。”
“他是男的嘛。”
“哦,你們這裏興男的單薄,女的厚實?是不是又是生養的問題?”
他沒回答,隻悶頭往前走,她也不敢再問,更不敢提背她的事,隻好拖著疼痛的腿,跟在後麵。
接下來的拜見,她就一聲不吭了,怕說錯了話。
他們總共拜望了四個爺,一個比一個住得高。大爺住得最高,但還沒到山頂,如果把整座山比作一個人,把山頂比作一個人的頭的話,那麼大爺應該是住在乳房的位置,那裏的雲霧呈帶狀環繞,像女人的胸罩,而山頂那裏則是一片雲遮霧罩,像阿拉法特的白色頭巾。
四個爺裏有三個都是隻進不出,滿大夫帶了禮物去孝敬他們,他們什麼也沒回送,態度也很倨傲,好像接受了禮物就是對送禮人的恩惠似的。隻有大爺給了滿大夫一個紅色的圓筒筒,直徑跟滿大夫買的那種餅幹筒差不多,但比那個長,大約有一尺左右,外麵裹著紅布,捆著細細的麻繩。
大爺回禮還舉行了個儀式,是在一個擺著好些長條桌子的屋子裏舉行的,長條桌子上擺著一些木頭人像,還有香爐冒著輕煙,可能是傳說中的神龕。滿大夫沒讓她進屋,她隻能站在屋外遠遠地觀望,依稀看見滿大夫下跪了,叩頭了,跪了好長時間,叩了好些個頭,然後才從屋裏出來,手裏就多了那個紅色的圓筒筒,應該是大爺的回禮。
她不知道這個紅布裹著的圓筒筒是什麼,估計又是什麼粗糙的餅幹,但大爺發筒餅幹,滿大夫就得跪那麼半天,好像有點說不通一樣,而且捆得這麼嚴實,難道是怕滿大夫偷嘴?
等兩人一走出大爺的視線,她就悄聲問:“大爺送給你的是什麼?”
“神器。”
“神氣什麼?”
“神器就是神器。”
她悟出大概是“神器”,而不是“神氣”,好奇地問:“幹什麼用的?”
“辟邪的。”
“辟什麼邪?”
“辟你的邪。”
她不快地問:“我有什麼邪要辟?”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什麼時候?”
他不回答。
她越想越好奇,是不是什麼下蠱的東西?把她麻翻了好“幹掉”她?但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啊,如果他要“幹掉”她,昨天就可以下手,哪裏用得著搞這麼個破筒筒來下蠱?
她不停地追問,但他像個石頭人一樣不吭聲。
4
下山的時候,她好奇地問他:“怎麼幾個大爺都住這麼高?”
“老人嘛,當然住得高。”
“老人住這麼高上下山多不方便啊。”
“你以為他們都像你一樣不會爬山?他們爬了一輩子山,比誰都會爬。”
“再老點呢?老得不能動了呢?”
“那就不爬山了。”
“就住上麵,從來不下山?那吃的用的從哪兒來?”
“小的們會給他們送上去的。”
“如果小的們不肯給他們送上去呢?”
“怎麼可能呢?”他好像不屑多解釋,“這是小的們的本分。”
她不明白族裏的老人靠什麼來統治那些“小的們”,打是肯定打不過的,說也未必說得過,但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統治著整個滿家嶺的人,使他們都發自內心地認為應該服從老人,侍奉老人。這裏的思想政治工作真是太強大了,不費一槍一彈,也不用發紅頭文件,不知道憑著什麼,就把人治得服服帖帖,連滿大夫這種見過大世麵的人都不例外。
她問:“你們這裏到外麵上大學的多嗎?”
“不多。就我一個。”
“中學呢?”
“有幾個。”
“那些讀完中學沒考上大學的人幹嗎呢?”
“不幹嗎,回家來。”
“一輩子守在這裏?”
“守在這裏有什麼不好嗎?”
“那你為什麼要出去讀書?”
“因為我考上了。”
“你覺得在城市裏好,還是在這裏好。”
“當然是在這裏好。”
“那你為什麼留在城裏呢?”
“因為我想在這裏開個醫院。”
這個答案好像有點南轅北轍,她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想在這裏開個醫院,但他一沒技術二沒錢,當然開不成,所以他要到城裏去學醫,再在城裏當大夫賺錢,等他賺夠錢了,就回到這裏開個醫院。
她有點傷感,他老早就設定了自己的人生軌道,根本沒她什麼事,就是現在需要她冒充一下他的女朋友而已,冒充完了,兩人該幹嗎還幹嗎,他不會因為她幫了他的忙就改變他的人生軌道。如果她想跟他在一起,隻能是她改變自己的人生軌道。
如果她是在電影上看到這裏的一切,她會覺得很好笑,會嘻嘻哈哈地對一起看電影的人說:“這什麼地方啊?太老土了,完全沒進化嘛!”,當她身臨其境地來到滿家嶺,親自過了滿家嶺的生活,她就不覺得好笑了,一切都顯得天經地義。
也許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活法,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個地方的人認同某種活法,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個地方的人可能不理解另一個地方的活法,但如果深入到那個地方,在那裏待久了,就會被那裏的活法潛移默化地影響。
城裏人看山裏人,看不明白,覺得很好笑,但也許山裏人看城裏人也是這樣,同樣看不明白,同樣覺得好笑。隻有滿大夫這種兩個世界都生活過的人,才有資格評價哪裏的生活更好,而他很明顯更喜歡滿家嶺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滿家嶺的生活,也許暫住兩天沒問題,但如果一輩子住在這個地方,恐怕還沒那個能耐,沒商店逛,沒電影看,生了急病恐怕還沒抬出山去,就死在路上了,女的更苦,還得下田,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回到他家,他媽媽已經把午飯做好了,正在等他們回來吃飯。這次沒吃肥肉麵,吃的是一種稀粥,有少量的米,多數是一種她叫不出名來的澱粉類塊狀物,聽他說是山薯。
她嚐了一口,覺得很好吃,山薯嚼在嘴裏像紅薯,有點甜味。午飯有三個菜,一個是炒得綠油油的蔬菜,還有一個是一種褐色的蘑菇,最後一個是一種粉紅的肉塊,比豬肉的紋路粗,有股煙熏味,很香。
她邊吃邊問:“這是什麼呀?真好吃。”
他一碗碗指著介紹:“這個是山蕨,這個是山菇,都是我媽在山上采的,山雞是我爸獵的,我媽熏的。”
她嘖嘖讚歎:“真好吃!比菜場買的東西好吃多了!”
他媽媽又在跟他嘀咕,他翻譯說:“我媽說家裏還有兩隻山雞,都給你帶回去吃。”
她喜出望外,但一再謙虛:“那怎麼好意思?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別客氣,我們要吃的話,我爸再獵幾隻就行了。”
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他對她說:“你昨天說想洗澡的,我們現在可以到後山的塘裏去洗。”
“好,等我收拾一下東西。”
“收拾什麼東西?”
“不用帶洗發香波什麼的嗎?”
“不用,別把塘裏的水搞髒了。”
她還是去收拾了一個包,裏麵放了毛巾和換洗的衣服,還藏了瓶洗發香波和一塊香皂在裏麵,都是她先知先覺從城裏帶來的。
水塘在山後,離他家不遠,但照例是背一段,走一段。等她來到跟前,才發現不是她想象的清淩淩的泉水,飛流直下,像浴室的蓬蓬頭一樣,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塘”,已經有好些人煮餃子一般地泡在裏麵了。
她驚訝地問:“就在這裏洗?”
“嗯。”
“這水多髒啊!”
“瞎說。這水幹淨得很。”
“這麼多人,還有好多男的?”
“都是嶺上的人。你要是怕的話,可以不脫衣服。”
他開始旁若無人地脫衣服,指揮她說:“你跟著我幹什麼?你是女的,要到那邊去。”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水塘的另一邊也有一些人頭在攢動,估計是嶺上的女人們,於是走了過去,穿著衣服下了水。
那些女人都好奇地看著她,她趕快把身體悶進水裏,隻留個腦袋在外麵。她的衣服不肯悶下去,部分浮出水麵,好像救生衣,把她往水上拉。她看了看其他人,都沒穿衣服,但因為水裏有一些細細的顆粒狀的東西,塘水並不透明,看不清那些女人的要害部位。
她受了感染,偷偷在水裏脫了衣褲,扔到岸上去,也學那些女人的樣子,躲在水裏搓洗自己,隻露個頭在水麵上。
一個腦袋浮過來,到了她跟前,從水裏伸出一隻手,把一團烏顏皂色的東西遞給她,還做個擦澡的姿勢,大概是讓她用那玩意兒擦澡。
她接過那玩意兒,仔細看了看,像海綿,但比海綿粗糙。她試著在胳膊上擦了擦,挺舒服的,也很下泥。她躲在水裏,用那玩意把身體擦了一番,頓覺十分舒暢。
她發現洗澡的女人都很自覺,沒誰往男人那邊望,但她忍不住偷偷觀望對麵的男人,隻看到一顆顆人頭浮在水麵,身體都藏在水裏,而且都很自覺,沒誰往女人這邊望。
洗了一會兒,這邊的女人都走了。她望望對麵,男人也都走了,連滿大夫都不知什麼時候上了岸,穿好了衣服,坐在岸邊等她。
她隔著水塘問:“能用香波洗頭嗎?”
“不能。別把塘裏的水搞壞了。”
“不用香波洗得幹淨嗎?”
“洗得幹淨。”
她半信半疑地把頭發浸到水裏,洗了一通,用手梳理了一下,可以一直梳理到頭發梢,沒有糾結的感覺,也沒有黏手的感覺,果真洗得幹淨。臉上身上也很爽滑,她洗得不想走了,在裏麵遊來遊去。
他在岸上叫她:“好了吧?洗太久了對皮膚不好。”
“為什麼?”
“泡久了會一層層脫皮。”
她嚇壞了,立即走到塘邊,背對著他,從水裏鑽出來,上了岸,用毛巾擦幹身子,穿上了衣服。
她用毛巾擦了頭發,提著包走到他那邊,發現他容光煥發,頭發又黑又亮,柔順地覆蓋在頭上,額前還耷拉下一綹,像外國人的卷發。她驚異地說:“我記得你頭發是又黑又硬的,怎麼現在這麼軟了?”
“誰說我的頭發又黑又硬?是A市的水不好。”
“是嗎?”她摸摸自己的頭發,也很光滑柔軟,像黑瀑布一樣傾瀉下來。她問:“這個水塘裏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礦物質,好像能美容一樣。是不是溫泉?”
“可能吧。”
“怎麼沒人想到把這地方開發出來,吸引遊客?”
“縣政府曾想把這裏搞成旅遊區,但嶺上的人沒同意。”
“嶺上的人這麼厲害?政府不能強行開發?”
“他們不要命了?嶺上的人家家都有獵槍。”
“嶺上的人會殺人?”
“逼急了誰都會殺人。”
“萬一政府帶著軍隊到這裏來開發怎麼辦?”
“那就把這塘炸掉。”
她覺得這個主意太高明了,想這滿家嶺,可能也就是這個塘有點開發價值,如果嶺上的人把塘炸掉了,還開發個鬼?她問:“你們把塘炸掉,不怕政府把你們抓去坐牢?”
“怕什麼?坐牢有牢飯吃。”
“把你們槍斃了呢?”
“那就早托生了。”
她咯咯笑起來,覺得滿家嶺的人真是活得瀟灑,天不怕,地不怕。
他幫她拎著包,兩人慢慢往家走。路很窄,如果兩人並肩走,就得擠在一起,她隻好跟他成單隊走,從後麵看著他挺拔的身材,還有那頭又黑又亮又柔順的頭發,心裏充滿了愛意,心想如果他愛她,對她多情一點兒,溫柔一點兒,她會願意跟他一起在這裏生活,他開醫院,她就開個學校,生活應該也很美好。
她問:“像這麼男男女女在一起洗澡,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不會。”
“為什麼?”
“都是嶺上的人嘛。”
她不解:“都是嶺上的人就不會出問題?”
“大家都姓滿,都是一家人——”
“我就不姓滿。”
“但你是滿家的媳婦。”
“是滿家的媳婦別人就不會有野心了?”
“你會不會對你姐夫妹夫有野心?”
“但是我也不會跟我姐夫妹夫在一個塘裏洗澡呀。”
他很驕傲地說:“那是因為你那裏沒有塘。”
兩人沿著山路往家走,她感覺兩腿不那麼酸痛了,驚喜地告訴他:“這個塘真好,我在裏麵洗了個澡,腿就不那麼疼了,早上的時候還很疼,現在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