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從一開始就不公平(3 / 3)

“你覺得這種風俗是怎麼形成的?”

“很難說。一般來講,完全沒有實際意義的風俗,是很難保持下來的。當然,這個實際意義是指在當時的文明狀態下,人們可以觀察到的實際效果。比如用動物祭奠神祗,現在看來當然沒有實際效果,但在科學尚不發達的時候,人們就能觀察到實際效果。如果殺一隻羊,供奉在祖先的靈位前,碰巧那年的莊稼收成挺好,雖然這之間沒有因果關係,但那時的人認識不到這一點,就會覺得有關係。”

“但如果第二年又殺一隻羊祭祀祖先,但莊稼收成並不好,那人們不是會懷疑這個風俗嗎?”

“嗬嗬,也許那時的人思維方式還沒這麼科學,不知道要有足夠多的事實才能證明一個因果關係。如果他們第二年殺了羊,供奉了祖先,收成還是不好,他們會找個別的理由解釋過去,比如祭祀的那一天下了雨,或者那羊不夠肥之類。”

“為什麼要自欺欺人呢?”

“也不是自欺欺人,而是因為人們沒有能力對自然現象做出科學的解釋,但人們又需要做出解釋,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他們的生存。比如打雷下雨,生老病死,豐收歉收,人們都想弄明白為什麼。當科學還沒發達到能解釋這些自然現象的時候,人們就會抓住一些皮毛現象,做一些貌似正確的解釋。”

“你說得有道理,也許滿家嶺的風俗也是為了對某種自然現象做出解釋,因為那裏好像生男孩的是要多一些。”

“是嗎?”

“我這次到滿家嶺舉行婚禮,特意留心看了一下。前幾次看到跟在我們後麵的男孩子多,還以為是女孩子下田了,但這次應該是全嶺的人都出動了,男的女的都來了,我發現那些小孩子裏,真的是男孩居多。”

姐姐覺得不可思議:“有這種事?會不會是他們把女嬰都怎麼樣了?”

她打了個寒噤:“天,那太可怕了。”

“如果你結婚前把這些告訴我,我會建議你別跟他結婚,不過現在已經結了——”

“結了也可以離。”

“離當然可以離,但他肯定不想離婚,因為他能娶你,在他們滿家嶺是很風光的,在他們醫院裏也很風光。”

“娶我有什麼風光的?”

“怎麼不風光呢?他們醫院有幾個醫生能找到年輕漂亮的外語係研究生、名牌大學外語老師做妻子的?他跟你離了婚,他也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強的人了,所以他肯定不願意離。他不願意離,你逼他離,他可能會選擇同歸於盡。他是外科醫生,幹這種事真是太容易了。”

她一下想到他曾經說過的“廢掉”他三姐夫的話,覺得他這人不是沒有這種心思,也不是沒有這種能力,不由得驚惶地問:“那怎麼辦?”

姐姐安慰說:“我這隻是把最壞的可能都考慮到,他應該不至於壞到那個地步。他還是很愛你的,但又固守他滿家嶺重男輕女的風俗,兩樣都舍不得丟。”

“如果我逼著他在我和風俗之間選一樣,你覺得他會怎麼選?”

姐姐不吭聲了,老半天才說:“這個真不好說,但逼他不是個辦法,你要多跟他談談,開導他,把他往你這邊拉。”

過了一天,姐姐打電話來:“我突然想到,說不定那個神器真能讓人生兒子呢。”

“你也迷信起來了?”

“我不迷信,但是有些事情目前科學還沒找到解答,也許多少有點科學道理,隻是我們還不知道而已。比如有些人有特異功能,我們不相信,但有些科學家都相信。”

“神器能有什麼科學道理?”

“誰知道?也許男人樹的樹枝含某種化學物質?比如堿性比較重,不是說女性體內呈堿性容易生男孩嗎?”

這個她可沒想到:“那你的意思是?”

“我隻是想解釋為什麼滿家嶺的人生男孩多。還有一個可能,聽說男性在女性高潮時射精,女性比較容易生男孩,用了神器,是不是就像增加了前戲一樣,女性比較容易達到高潮?你可以問問小滿,那個神器到底是個什麼用法,如果是幫助女性達到高潮,那麼用一下也沒什麼不可以。”

“但是那麼神聖的時刻,用根破棍子多無聊啊!”

“其實國外有很多類似工具賣,當然不是樹棍子做的,有矽膠的呀,塑料的呀,很多種。有的單身女人買來解決性需求,也有夫妻買來增加閨房樂趣的。”

這個她可沒聽說過:“真有這種事?”

“真有。”

“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和姐夫……”

“我們沒有用過,但我知道有這種東西。我們這附近購物中心裏有一家成人用品店,以前我不知道是家什麼商店,就跑進去逛,發現是賣性用品的,擺著好多男人的那玩意兒。”

“這麼說來,滿家嶺還挺先進的呢,都趕上美國了。”

“其實仿製陽物是很古老的習俗,是一種‘生殖崇拜’,很多民族都有,木頭做的,石頭做的,畫在壁畫上的,刻在器皿上的,世界各地都有。隻不過後來科學發達了,人們知道陽物也沒什麼稀奇,不過就是男人身上的一個器官而已,就不再崇拜了。而滿家嶺可能因為比較閉塞,還保留至今。”

“他們那裏的人都不興出山來的。”

“小滿是個例外,剛好他又遇到了你,也許滿家嶺的有些風俗,最終要敗在你手裏了。”

“那我真不知道是幫助了他們進化,還是斷裂了他們的傳統。”

“進化就得拋棄舊傳統,不拋棄就不能進化。”

“那你的意思是?”

“這還是要看你的意思了。”姐姐分析說,“如果你不能接受神器,就不要勉強自己。如果本著不妨試試的原則,也可以試一下,如果覺得委屈,就停下,如果不覺得委屈,甚至可以增添樂趣,其實也沒什麼不可以的。關鍵是他這次倔上了,你們老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如果用了那玩意兒,你真的生了兒子,那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兒子女兒都是你自己的孩子;如果用了那玩意兒還是沒生兒子,也可以教育教育他,讓他知道滿家嶺的玩意兒並不是那麼靈光的。”

她有點被說動了,姐姐囑咐說:“一定要保證那玩意是清潔的,還要叫他別莽撞,不要傷著你,或者給你帶來感染。”

她考慮了好幾天,終於決定試試。

6

一旦解決了神器的問題,丁乙的蜜月就正式開始了。

新床很寬大,比以前那個單人床舒服多了,家裏又隻他們兩個人,非常自由。

她發現那根破棍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她不刻意去想嶺上的大爺那又黑又瘦的雞爪子手,不刻意去想大爺製造破棍子時那淫穢的表情,她其實並不反感那根破棍子,也沒給她帶來什麼不舒服。

她感覺在這件事情上他仍然秉承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傳統,他隻知道要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但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要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也不知道怎樣用破棍子才能生男孩,所以他隻是把使用破棍子當成一個儀式來進行,蜻蜓點水地用一下,就放一邊去了,並沒像她姐姐分析的那樣,當成前戲,達到受孕的目的。

也許他根本不知道破棍子的“前戲”原理,說不定也沒聽說過高潮時受孕容易生男孩的說法,更沒聽說過做愛次數多容易生女孩的說法,因為他為了彌補前段時間“幹旱”時遭受的損失,那段時間簡直到了“洪澇成災”的地步,幾乎每天都做,有時一天做幾次。

也可能他這麼頻繁地做,是本著“廣種博收”的原則,覺得做得多,懷孕的機會就多,因為他的興趣明顯是在懷孕上,總在問:“停經了沒有?”

她嗔他:“停經沒有你不知道?”

他很尷尬:“我——就是問一下。”

她被他搞得緊張起來:“如果我不會生孩子怎麼辦?”

他答不上來。

她追問:“如果我不會生孩子,你是不是會跟我離婚去娶別的人?”

他臉上現出很痛苦的表情:“不說這個好不好?”

“為什麼不許我說這個?不許我說就表明你承認了這一點。”

“我不會的。”

“但你不想要個孩子嗎?”

“想。”

“如果我生不出來呢?”

“生得出來的。”

她不再逼他回答會不會離婚再娶的問題了,但她心裏做好了準備,如果事實證明她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就主動提出離婚,不把這個難題給他做。

但他似乎抱定了“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繡花針”的宗旨,盡量每天都做,一天不做,就像曠了工一樣,慚愧得不行。

正當他感歎“淘虛了,快做不動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停經了,孕吐還沒開始,但她直覺地感到是懷孕了,馬上告訴他:“寶伢子,我好像是懷孕了。”

他驚喜地問:“真的?”

“例假沒來。”

“去驗一下吧。”

“還早呢,再等幾天吧,現在去驗,都不知道是沒懷上還是太早了驗不出來。”

他拗不過她,隻好耐住性子等幾天,但他每天都問:“例假來了嗎?”

隻要她說聲“沒來”,他就歡欣鼓舞。

等了一段時間,她的例假仍然沒來,她比較有把握了,主動提出去醫院驗一下,於是兩人跑到他們醫院去驗尿,不用掛號,不用排隊,走到就驗,享盡內部人員的風光。

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恭喜啊,滿大夫,你要做爸爸了!”

兩個人簡直是喜瘋了,他班都顧不得上了,親自送她回家,一路都在念叨:“我要做爸爸囉!”

她問:“現在可以把那根破棍子扔了吧?”

“不能。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就它陪你。”

“你們滿家嶺的媳婦都是這樣的?”

“嗯。不然她們的丈夫出去打獵,一去十天半月的,她們不偷人了?”

“哦,你們就是用根破棍子來防止女人出軌的?”

“是神器。”

“好的,神器。男人用女人果,女人用神器,想得倒還挺周到呢。那你們滿家嶺有沒有人出軌?”

他想了一下,說:“我也是聽說的,很久以前了,有個媳婦不老實,她男人上山打獵去了,她就去勾引她男人的兄弟,那個兄弟也不老實,兩人就做成了。”

“後來怎麼樣呢?”

“後來交給嶺上的爺去法辦。把他們兩個捆在一起,推到崖下去了。”

她嚇了一跳:“這不是殺人嗎?”

“誰叫他們做壞事的!”

“但他們不過是出了軌,而嶺上的爺卻是犯了殺人罪,不用償命嗎?”

“不用,沒人報案。”

“你怎麼不報案?”

他咕嚕說:“我都還沒生出來,報什麼案?”

她借機教育他一下:“你可不要出軌啊,當心你們嶺上的爺法辦你。”

“我才不會出軌呢。”

“聽人說,男人在妻子懷孕的時候,很容易出軌的。”

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的,我們滿家嶺人不興出軌。”

滿家嶺人不出軌的風俗,她倒是很喜歡的。看來滿家嶺的風俗也不是一無是處。

回到家,他讓她躺床上休息,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床邊和她說話:“媳婦,我們給他起什麼名字呢?”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麼起名?”

“肯定是男的。”

她搖搖頭:“我可給你說清楚了,我是最討厭重男輕女的人的。”

他保證說:“我不重男輕女,如果能生兩個,我們就一樣生一個,但現在隻能生一個……”

“生一個怎麼啦?生個女兒就塌了天了?”

“不是塌天,是絕後,女兒遲早嫁到別人家。”

“城市裏麵,有什麼別人家不別人家?比如我,結了婚,還是在父母身邊,倒是你這個兒子,離父母這麼遠。”

他不跟她辯論了:“我們快別吵了,生氣對孩子不好。我們還是給孩子想名字吧。”

他提議說:“孩子肯定是要姓滿的。”

她沒吭聲。

“還有‘派’,也要用滿家的。其他就隨你起吧,你是大學老師,這方麵比我懂,你起的名字肯定好。”

“什麼‘派’呀?”

“就是中間那個字呀,像我的名字,中間就是‘文’,我們滿家到了我這一代,名字中間那個字都得是‘文’。”

“那你的下一代是什麼‘派’?”

“是‘武’。”

她嗬嗬笑起來:“那就叫個滿武方?”

“別開玩笑了,兒子怎麼能跟爹重名?”

她為難地說:“你把前兩個字都限死了,我還能起什麼名?”

“不是還有第三個字嗎?”

“現在很多人的名字就兩個字,哪裏還有第三個字?”

“我們滿家嶺不興兩個字的名。”

她心裏琢磨著,如果生個女孩,這“滿武”兩個字一限定,還真不好起名了呢。她開玩笑說:“那就叫個‘滿武堂’?”

他沒聽出她在開玩笑,認真思考著,自言自語地說:“嗯,滿武堂,挺響亮,就是有點——”

“是不是有點耳熟?想起‘精武堂’什麼的來了?”

“精武堂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隨便說的,好像有個電視劇裏有這麼一個名字吧,是個武館的名字。”

他馬上否決:“那我們不能用‘滿武堂’這個名字,別人會笑他的。”

“孩子的名字不能光帶你的字,也要帶上我的字。”

“叫滿武乙?”

她忍不住嗬嗬笑。

他又設計一個:“滿武丁?”

“反正姓了滿就不怎麼好起名,再加上這個‘武’字,就更不好起了。以後再說吧,讓我慢慢想。”

他雖然說“其他”的字都由她來定,但他實際上也沒閑著,成天都在為那第三個字操心,有時半夜醒來都會拿出一個字來跟她商量。

她睡意蒙矓地問:“你還在想這事啊?不是說第三個字由我定的嗎?”

他有點不好意思:“是由你定,但我幫著想想也可以嘛。”說完,還自我誇獎道,“我不重男輕女吧?我很尊重你的,孩子的名字都讓你起了,你說我還要怎麼尊重你?”

她哭笑不得,教誨說:“如果你一心想生男孩,如果生了女孩你就不喜歡,不高興,那就是重男輕女。”

他保證說:“不會的,不會的。”

她爸爸媽媽知道她懷孕了,歡天喜地地,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過來看她,媽媽親自下廚做飯,還叫她周末就別乘車往娘家跑了,等爸爸媽媽過來看她。

“寶伢子”也托人捎信回去,把她懷孕的事告訴了她公公婆婆,兩個老人自然是萬分高興,每天對著祖祠的方向燒高香,求滿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她生個兒子,還托人捎了嶺上的“子孫果”來給她泡水喝,說隻要每天喝那水,懷了女兒都能變成兒子。

他親自用“子孫果”泡了水,叫她喝,她嚐了一口,很不好喝,又苦又澀,她不肯再喝:“太難喝了,滿嘴澀味。”

“不是澀味,是子孫果的味。”

“那你把它喝了吧。”

“孩子都已經懷上了,是男是女早就定了,現在喝這個有什麼用?”

“有用。”

“如果這果子管用,還要你那神器幹什麼?”

他被問啞了,但還固執地逼著她喝,把她搞煩了:“我說了不喝就不喝,你明天拿到你們化驗室去化驗一下,等結果出來證明這玩意兒沒問題我才會喝。”

不知道他拿去化驗室化驗了沒有,但後來他沒再提“子孫果”的事。

姐姐聽說她懷孕了,特意打電話來恭喜她。

她對姐姐講了自己的預感:“我覺得我懷的肯定是女孩。”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一種預感。”

“那你要特別注意,哪怕是在A市,也要防範一下你那個小滿。我覺得他在這方麵跟滿家嶺那些人沒什麼兩樣,非常不開化。而一個愚昧無知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即便他最終也要為自己的愚昧言行受到懲罰,但你已經吃虧在先了。”

她想起他有一次舉起手來,像要打她一樣,還有兩次,橫她一眼,很凶惡的樣子。

她把這些都告訴姐姐了,姐姐分析說:“他以前隱忍著沒動手,是因為他怕你跟他吹。現在你們已經結婚了,他就不那麼怕你跟他吹了,可能就不會像從前那樣隱忍。你跟他相處,要注意別太刺激他,好漢不吃眼前虧,保全自己最重要,有了孩子更要注意保全自己和孩子。”

“我一般不惹怒他。”

“也別跟他去滿家嶺,那些想兒子想瘋了的人,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聽說現在鄉下很多女嬰一生下來就放尿盆裏溺死,跟解放前一樣。還有的更殘酷,隻要查出是女孩,就逼著孕婦打胎,不打就往死裏整,把母女兩個都整死,然後再娶再生。你在城市裏,要好一點兒,但小滿是從山裏來的,要防著他一點兒,小心無大錯。”

“姐,你別把這些告訴爸媽,免得他們擔心。”

“我不會告訴他們的,你自己要小心。”

7

丁乙的孕吐不厲害,又放了暑假,不用上班,每天想起就起,想睡就睡,自由自在。爸媽也放了暑假,經常過來為她做好吃的,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家有兩個臥室,她和“寶伢子”住那間大臥室,小臥室以前準備用來做書房,但她和“寶伢子”在家都不做什麼學問,也沒多少書,那間房一直處於半閑置狀態。現在爸媽經常過來,天氣太熱,乘車跑來跑去不方便,就把小臥室收拾出來給爸媽住。

“寶伢子”這段時間忙上了,白天上班,晚上做實驗,周末出去走穴,每天都搞得人困馬乏,一上床就睡著了,一睡就睡到大天亮。

懷孕的頭幾個月,她見《孕期保健手冊》上說,前三個月做愛可能引起流產,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她還專門把這段念給“寶伢子”聽過,怕他輕舉妄動。

他說他知道,也的確沒輕舉妄動。

過了前三個月,她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他一下,但他好像沒聽明白,還跟前三個月一樣,一點兒不碰她。她有點擔心,怕他像人家說的那樣,嫌棄懷孕的妻子身材走樣,跑到外麵去打野食。

她勸他說:“周末別去走穴了吧,就在家裏陪我。”

“你不是有人陪麼?”

“我爸媽?你是不是覺得我爸媽過來次數太多了?”

他連忙聲明:“不是,不是。”

“如果不是,你幹嗎一到周末就躲出去?”

“哪裏是躲出去?我是去掙錢,你馬上不是要生孩子了嗎?”

“生孩子要什麼錢?我們單位全報銷。”

“還要養他呢?”

她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現在養個孩子多貴啊,不多賺點錢,怎麼能讓孩子吃好穿好上好學校?她誇獎說:“你想得還挺遠的呢。”

他自吹自擂:“我連他娶媳婦的事都想到了。”

她覺得他的表情挺誠摯的,應該不是撒謊,的確是為了賺錢。

但她還是不放心,有次她打聽到C縣那邊有小車來接他過去主刀,便跟著跑去了,結果發現一點兒也不好玩,他整天都在手術室,她自己到外麵去逛,C縣城太小,比A市差遠了,她逛了一下就沒了興趣,後來就再也不跟他去走穴了。

周末沒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來,她就查他的夜崗,一連幾個晚上打電話到實驗室去,每次都是他接電話,問他實驗室還有誰,他總說隻有他一個人。

她不相信,提議說:“我晚上到你實驗室去玩吧,一個人在家,怪無聊的。”

他不同意:“實驗室有什麼好玩的?你在家多休息吧。”

見他不讓去,她越發疑神疑鬼了,有天晚上,裝作散步的樣子,就散到他實驗室去了,發現真的隻有他一個人在忙活。

她先聲奪人:“我在家待著怪悶的,就出來散散步,散呀散的,就散到這裏來了。我想反正到了這樓下了,幹脆上來歇歇腳。”

他似乎很高興她的到來:“你來得正好,幫我翻譯資料吧。”

“但是我不懂你那些專業術語。”

“我教你。”

於是她幫他翻譯資料,不懂的專業術語就問他,慢慢也摸出道道來,就那些詞,用法也簡單,記住詞義就行了。

她原本是去實驗室偵查他的,並不是真的想替他翻譯資料,所以去了兩次就打退堂鼓:“你還是把資料帶回來,讓我在家裏翻譯吧,我坐那裏怪難受的。”

他馬上照辦,把資料拿回家來讓她翻譯。

她懷孕之後,就慵懶得很,不想動腦筋,也不想久坐,歪在床上翻譯了幾個字,就覺得累了,於是自我放假,躺下看電視看雜誌。奇怪得很,她看這些東西,倒是一看半天也不覺得累,她擔心地想,要是這孩子學習上是個懶蟲就糟糕了。

有一兩個白天,她也逛到他科裏去查崗,結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行為,還被那些小護士狠狠羨慕了一番。

小王說:“看不出來呢,滿大夫這個人還這麼受教,婚一結,就把錢袋子上交給你了。早知道是這樣,我們這些近水樓台一早把他拿下了。”

這話說得她又得意又惱火,得意的是“寶伢子”最終是被她拿下了,惱火的是小王那個口氣仿佛在說“如果我願意要他,哪裏輪得到你”,這也太小瞧人了吧?

她不想跟小王吵架,所以隻能裝傻,對小王的話不置可否。

但小李聽出來了,反駁小王說:“其實我倒不在乎他把錢拿來養父母,那個是我們做子女的天經地義該做的,但他像個冤大頭似的,不管什麼人問他要都給,就太過分了。”

小王搶白說:“人家現在還在做冤大頭嗎?自從找了我們丁姑娘,人家就再沒搞那些鄉下人來住院了。”

小李不服氣:“這個你放心,隻是暫時的,先把小丁騙到手再說。不信咱們走著瞧,他還會搞人來住院的。”

她也不是百分之百反對“寶伢子”幫那些老鄉,於是打圓場說:“該幫的,還是可以幫的。”

小王對小李說:“聽見沒?這就是訣竅,對付滿大夫這樣的人,就要這樣打一把,摸一把。像你那樣全都是打,人家自然不會喜歡。”

兩個小護士忙著內訌去了,她也趁機告辭,心情大好,不管那幾個小護士怎麼說,她們曾經打過“寶伢子”的主意是不可否認的,但都因為功利心太強,怕吃虧,因此沒得手。現在看見她嫁了“寶伢子”並沒吃虧,還把他收服了,她們就開始後悔了。

她越想越高興,邁著情場勝利者的步伐回到了家。

懷孕五個月的時候,他對她說:“明天去做個B超吧,我已經跟B超室的胡醫生說好了。”

“現在就做B超?上次去孕檢的時候,周醫生說現在還早,做B超可能因為胎兒較小、一些組織看不清而白做。”

“不會白做的。”

“你幹嗎叫我去做B超?你是不是想知道孩子的性別?”

“嗯。”

“知道了怎麼樣?”

“放心些。”

“放什麼心?放心是兒子?”

他高興極了:“你也感覺是兒子?”

“我沒這麼感覺。”

他立即緊張起來:“你感覺不是兒子?”

“我的感覺起什麼作用?懷的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我的感覺能改變的。”

“還是去做B超吧。”

“如果查出來是女兒,你想怎麼樣?”

他臉色都變了:“怎麼會是女兒?查出來肯定是兒子。”

“既然你這麼肯定是兒子,那還查什麼呢?”

他支吾說:“我都跟人家說好了。”

“又不是我叫你去說的。你以後少自作主張,你不經我同意聯係的檢查,我不會去的,到時你別怪我不配合。”

最後她強贏了,沒去做B超。

後來,公公婆婆親自到A市看她來了,據說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二次到A市,第一次是“寶伢子”參加工作後,把爹媽接到A市來開眼界。哪知道兩個老人都不服A市的水土,一來就上吐下瀉,渾身皮膚發癢,吃不得,睡不得,隻好匆匆離開A市。據說一踏進滿家嶺的地界,兩個老人的病症就全都消失了。

這次兩個老人是冒著生命危險二進A市,打的旗號當然是來看她的。但直覺告訴她,兩個老人是來看未來的孫子的,或者說,是來鑒別她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的。

她婆婆一看見她,就歡呼說:“肯定是男仔!”

他喜笑顏開,把老媽的話翻譯給她聽。

她好奇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肚子是尖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婆婆說的“尖”是什麼意思,因為在她看來,肚子不像圓錐,更像西瓜。

婆婆又轉到她身後看了一番,更肯定了:“肯定是男仔!”

這次她不用翻譯就聽懂了,又好奇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後腰是空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後腰,不明白什麼叫“空”的,以為他翻譯錯了,核實了一遍,他還是這麼翻譯:“我媽就是這麼說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想大概是說她腰那裏的弧線還在,沒變成平板一塊吧。

公公婆婆高興歸高興,但仍然不服A市的水土,當晚就開始拉肚子,到了半夜情況加重,上吐下瀉,兩人川流不息地往洗手間跑。“寶伢子”隻好到醫院拿了止瀉藥和葡萄糖鹽水回來給兩個老人掛上,才算緩解了症狀,但不能吃任何東西,一吃就拉肚子。

兩個老人在A市待了兩天,就輸了兩天液,什麼也沒吃成,什麼也沒玩成,但仍然很開心,因為隔著肚皮看到了未來的孫子。

這下她可背上沉重的思想負擔了,兩個老人這麼想孫子,如果到時候生出來是孫女,豈不是要把兩個老人鬱悶死?